“為何留下那幅畫?是紀念你的拯救國家的行動?還是紀念我們之間沒有來得及完結的愛情?不管怎樣,你都錯了,從前是錯,也就罷了,到現在錯上加錯,在我心上又插了一刀,豈不是一錯再錯,錯不可恕?”那女聲移動起來,從遠端走向了門口,與我隻隔著那扇古老的木門。
我轉過頭,向那殘畫望去。
畫麵中間出現的大洞已經毀掉了兩個主要人物的身體,現在隻能憑借記憶去構想那女子的模樣。
“如果換做是我,能把那麼美的一個女子送去日寇軍艦嗎?那個特務頭子難道真的如傳說中所記載的,是個鐵石心腸、冷酷變態的魔鬼?”不由自主的,我替那女子感到惋惜,慨歎她錯信了男人,也錯付了終身。
世間美好事物本來就極其稀少,美到極致的事物所能維持的時間也極端,有些如曇花,一夜間盛開便凋零,有些如白駒過隙,一轉眼間就逝去無蹤。
譬如玉羅刹,她的崛起與毀滅也是苗疆的傳奇,所有人都注目於她“生的偉大”,卻沒有人再去關注她“死的悲哀”。
在這個疆域遼闊的國土之上,八年抗戰,民眾災難深重,剛剛勝利,接著又是舊政府垂死掙紮之戰。很多在八年中的抗日英雄又變成了內戰中的炮灰,造就了一幕幕劇情反轉的悲劇。玉羅刹其人,也是這諸多悲劇中的一幕。
哢嗒一聲,門把手被轉動,那扇門緩緩地向裏拉開。
當門內的女子向外走出來時,我先看到她的側影。
她有著高挺的鼻梁、長而密的睫毛、飽滿而白皙的額頭、紅潤的嘴唇,隻看到一個側影,我的心就像被子彈擊中了一般,震驚到不能呼吸的程度。
在我半生之中,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女子。如果她的側影隻是她全部美麗的一半,那僅僅這一半,就已經蓋過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所有的美女。與她的側影相比,什麼香港小姐、亞洲小姐、世界小姐,一切女人給她提鞋子都不配,隻配遠遠地跪伏著向她頂禮膜拜,連到她麵前來行禮的資格都沒有。
她跨過了門口,肩上垂落的黑發隨著身體的起伏而飛揚起來。
我想,就算世界上最好的水墨畫家也畫不出這一幕,漆黑的發在她潔白的臉頰上拂過,一黑一白,形成了美若夢境的動態水墨畫,比電子計算機修飾過一千遍的圖畫更美。
這個女子的美,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孤冷味道。
她的身體仿佛是玉石雕刻而成,每一刻劃,都極盡了雕刻藝術的完美技法,毫無瑕疵,了無遺憾。
在她麵前,我感覺渾身都僵住,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生怕破壞了眼前完美的畫麵。
她徑直走向了那幅殘畫,輕輕抬頭,白皙的頸部呈現出完美的角度。
我仍舊隻能看見她的側影,她身上的衣服沒有變,與被捕離去時相同,但她的體型卻有了小小的變化,變得與畫中人一樣完美。
除了“完美”,我已經找不到任何詞彙可以拿來形容她。
“不該留下這樣一幅畫的,美好的東西一旦毀滅,就要毀得幹幹淨淨,不留殘痕。你留下這畫,到底是何用意?唉……是在懷念我嗎?唉……是讓後人懷念我們嗎?唉……還是留給今日的我永遠懷念你?唉……”她一連四問,問一句歎一聲,那種痛徹心扉、悲到無言的哀傷,像四把刀,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
“死是一件悲哀的事,死了就什麼都不存在也不記得了,可是你沒想到吧?世界上比死更悲哀的事,就是永遠不死,但卻永遠忘不掉從前的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直活著,一直反複想起,把過去你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腦海中清晰地描摹出來,越清晰,越心痛,越甜蜜,越悲痛。長夜難明,神州寂寂,我沒有故鄉,也沒有未來,隻能為你留守下去,直到世界毀滅……”她對著那幅畫喃喃低語,睫毛一眨不眨,仿佛一看到那畫,整個人都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