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朽謎男,不悔苗女(3)(3 / 3)

“我的果子,那是我的果子!”她叫著,雙眼亮晶晶的,如冬夜裏閃爍的星子。

我低頭看,荔枝滾了遍地,已經無法收場。

“你來,我帶你去看苗疆的風景——”女子起身,向我招手。

不等我有所回應,她已經向著樓梯更高處行去。

“你是誰?”我大聲叫,避開荔枝,向上奮起直追。

又拐了兩個彎,那女子已經消失不見。

恍惚中,腳下已經不再是樓梯,卻變成了盤根錯節、怪石嶙峋的荒山野嶺。

“你終於來了,來聽我講那個年代久遠的故事。我常想,如果時間將一切絞殺為碎片,這個故事是否就真的無法流傳下去了?”就在我的右側,一麵豎直的光滑石壁上,浮現出一個長發女子的剪影。

“你是——”我隻說了半句,隱約猜到她的真實身份。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東坡居士的兩句詩由他口中念出來,如同一股春風,吹開了我少女時代的心扉。我當時以為,他這樣說,就一定會這樣做,為了我苗疆荔枝,甘願長居嶺南,不思故土。可惜我錯了,一念錯,念念錯,直至錯得無法追悔。可是,我一生都在想,如果世事重來,我會後悔嗎?我會選擇另外一個人、另外一條路嗎?錯錯錯,我明知是錯,卻執意選擇,最終證明,我永不悔,不悔選擇了他,不悔在那個春天的黃昏遇到他,更不悔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那剪影微微向上仰著頭,尖削的下巴也向上抬起,顯示出她已經清瘦到極點。

“你好,玉羅刹前輩。”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無論這是幻覺、幻象還是幻夢,我都願意繼續下去,直到探知玉羅刹心底的事。

“我不願做他人的前輩,斯時,我隻二十一歲,是青春年華大好之時。”那剪影低語。

我避開這個年齡問題:“我知道,你遇到了大麻煩,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那剪影輕輕搖頭:“那不是我的大麻煩,如果靈魂破碎,這世界對它而言,就不會有任何麻煩。真正感到麻煩的,是活著的那些人。你不要問,隻要聽,讓我給你講一個一輩子隻講一次的故事。”

我願意聽玉羅刹的故事,也知道,那故事的主角一定是她與諜報高手遠航。從這故事裏,就能完完全全洞悉那段曆史。

四周一片靜寂,視野內所有可見的山石樹木都散發著淡淡的青光。

“你坐下吧,這故事很長,足夠從黑夜說到白天。隻要你願意聽,我還能一直講下去,從那年一直講到現在。”她說。

我聽從她的建議,後退一步,席地而坐,正對著那麵石壁。

以下就是玉羅刹所講的往事,其中有些情節在“51地區”的秘檔裏已經提到過綱要,但玉羅刹說得更詳細。男女感情的事,除了當事者,外人根本無法理解其中的微妙之處,就像惠子提出“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濠梁之問那樣。

玉羅刹說過,這是一個“一輩子隻講一次”的故事,她第一次講,我則是第一次聽、最後一次聽而且是唯一的聽眾。

這樣的經曆,並非每個人都會遇到的,所以我調勻呼吸,凝視那剪影,期待著玉羅刹開講。

於是,那個名將與苗女一見鍾情、靈犀相通、造化捉弄、不得善終的故事就這樣緩緩拉開了帷幕——

“我沒有姓氏,我們這一族是苗疆各峒、各寨中最凶悍的,對於巫蠱之術的研究傳承又最高明,所以那些被壓服的峒主、寨主對我們這一族又恨又怕,私下裏稱我們為‘羅刹’族。這名字也沒什麼不好,畢竟苗疆人並不看重名字,很多小孩子連名字都沒有,長大之後,就隨意給自己起名叫‘喂’或者‘啊’,甚至是樹枝上的鳥鳴聲‘啾啾’或者‘呱呱’。在我們族人看來,沒有名字的人生也是很完美的,隻要能吃飽飯,守護好自己的地盤,就足夠了……”

“我爹是族裏的族長,他是一個一年到頭都說不了幾句話的人,但他膽識過人,勇猛無敵,曾經一個人冬日大雪之後出去找食物,半天就打死了兩隻野豹扛回來。他把豹皮剝下來給我娘做褥子,把豹肉分給族眾們吃,然後一個人默默地立在村口的野鬆樹頂上,向北方遠眺。我娘跟族裏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她喜歡讀書,也喜歡到村子上遊的甘泉裏洗頭、洗衣,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從小,她就教我讀詩,而‘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兩句,就是娘最先教會我的。長大後,我娘偷偷告訴我,她是漢人,來自中國的最北方,一個有著長白山、興安嶺、黑龍江、雪鬆林的地方。年輕的時候愛上了闖蕩江湖的男人,離開家大業大的家族,跟那男人私奔到苗疆來,然後就生下了我。她說過,她的娘家姓張,弓長張,在東北隻要提到她爹、她兄弟,所有人都要雙挑著大拇指說,那是兩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山外的馬幫送米、鹽巴、蠟燭、燈油進來時,也會給我娘特意捎來一些報紙,那上麵經常有她家族的消息……”

“後來有一天,有張報紙上刊登了一張巨大的照片,照片四周是帶著花邊的黑框。我娘哭得死去活來,說她爹死了,死在來自東瀛扶桑島的敵人手上。扶桑人製造了威力驚人的炸彈,埋在她爹乘坐的火車必經之路上,一聲巨響之後,橫行東北的王者就灰飛煙滅了。再後來,娘說,她弟弟接掌大旗,誓與扶桑人不共戴天。小時候,娘不讓我學習蠱術,她要我像漢人大家族裏的小姐那樣,讀書,寫字,繡花,偶爾也會伴著百靈鳥的啼聲唱一些苗疆人聽不懂的戲文。每當族裏的長老們寒著臉登門,逼著爹教我養蠱的時候,娘就把我藏在床下,握著剪刀守在門口。她對爹說,她的女兒絕不養蠱,絕不做苗疆煉蠱師。等到北方發生巨變之後,她昏睡三日三夜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我爹,培養我做苗疆最好的煉蠱師,學成本領,為家族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