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放手,而是讓自己的掌心更緊地貼近唐晚的手背。
唐晚是擁有“摸骨術”的高手,她指尖上探索到的內容一定是我不知道的。借由她的引導幫助,我期望自己能看到事件的最終核心。
漸漸的,我感覺到一種力量正由她的手背上綻放出來,像種子發芽、嫩芽吐綠一般。那力量分生出很多細小如絲絲縷縷的枝杈,穿入我的掌心,又沿著小臂向上,進入我的身體。
如果她是別人,我會驚駭於這種變化而驟然收手。可是,她是唐晚,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不躲不閃,任由那些力量進入。
很快,當那力量進入我的胸口、腦部時,我感到自己眼前突然一亮,似乎站在了聚光燈亮起的大舞台上。
燈極亮,形成了一個直徑十步的光圈,而光圈的邊緣,鵝毛大雪,紛紛而落。
“力量……隻有他的力量能……消滅……”一個女子沉重而悲憤地響著。
光圈外的世界是晦暗的,我感覺那女子的聲音隔得極其遙遠,但勉強能分辨出,似乎是桑青紅的聲音。
我沒猜錯,桑青紅仍在,她在轆轤把街沒有誘我入局,又在這裏二次布局。
“消滅大敵……真正的大敵……不是日本鬼子,而是……”桑青紅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是什麼?”我在心裏問。
嗡的一聲,我的掌心傳來一陣震蕩,震蕩中,唐晚的聲音顫悠悠地傳來:“我也在想這個問題,真正的大敵是誰?”
我意識到,這種震蕩是唐晚發出的一種通訊方式,比口耳相傳的“傳音入密”更為玄妙。
“你們死,死不足惜……他死,才是最可惜的,如同拿著紫檀屏風去燒火……我需要一個人,替他完成這一戰,替他死,留著他的命,去擊殺真正的大敵……”桑青紅說。
這次,她的意思已經完全表達清楚,與之前的“替身局”的意思一以貫之。
她在找一個替身,而替身的使命就是替另一個人去死,以此來解救她尊崇的那個大英雄。
替身,是逆天改命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也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中的“重要”角色。但是,誰肯給別人做替身,尤其是實打實地拿自己的命去做替身?
桑青紅的局很可怕,也很艱難,因為她執行的本來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計劃。
如果我肯給一個人做替身的話,那個人隻能是唐晚。
人類唯有在真正的愛情之中,才能說出“我為你去死”這樣的話來。一個男人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心甘情願去死,殉情、殉命、殉身,這是能夠流芳百世的動人愛情故事,絕美而淒豔,讓後代人反複地傳頌,如同莎士比亞的悲喜劇一樣。
我心裏這樣想的時候,掌心又傳來震蕩,唐晚的聲音隨之而來:“謝謝你。”
原來,我隻要想到,她就能瞬間感受到。
“換了我,也一樣。”她又說了六個字。
這一刻,我們心有靈犀,都毫不猶豫地承認,肯成為對方的替身,為對方而死。
這是愛情的最高境界,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感受到,而且對對方的話沒有絲毫懷疑。
“我也可以做他的替身為他而死……”桑青紅的聲音持續響著,“那不能解決問題,他需要一個替身,更需要我……我是他的磨刀石,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也不肯獨活……”
我恍然驚悟,意識到桑青紅說的,正是愛情中的一個“正確悖論”。
之前,我看清了桑青紅的“替身局”之時,對她有所鄙夷,認為她在布局之中存有巨大的私心,要用別人的死來換她朋友的生。現在我懂了,她與她尊崇的那個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同生死,共進退,缺一不可。
她處心積慮布局之時,也陷入了這個悖論之中。
就像她剛剛說的,她可以做那個人的替身,但她死,那人失去了磨刀石,鋒刃鏽蝕,還有何能力去誅殺真正的大敵?
反觀我和唐晚,是否也是如此?如果一個人替另一個人去死,苟活下來的那個人,活得還有價值、意義和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