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這時候正好是‘摸骨術’最能發揮作用的時候。”鬼菩薩附和著說。
唐晚戴上手套,慢慢地將手伸入抽屜,在空中停頓了幾秒鍾,才將手掌慢慢地貼在官大娘的額頭上。
抽屜裏的溫度很低,官大娘的發際、耳輪、睫毛上都結著璀璨的冰晶,在唐晚掌心裏發出輕微的嚓嚓聲。
唐晚的雙手由官大娘頭發的中分線向後去,移到她的天靈蓋正中。
天靈蓋是一個人的思想與上天交彙之處,一切靈感、第六感都是由此處傳入人腦,等於是人呼吸時的鼻孔、氣管、肺髒。從前官大娘說過,人一死,天靈蓋就四敞大開了,所有靈氣由此處四麵消散,不複存在。
“似乎並沒有……生命跡象?”唐晚自言自語地說。
鬼菩薩皺眉,但並未開口,等待唐晚下一步的行動。
我記起來,在官大娘的私宅內,桑青紅曾經引誘我入局,要我在幻象中擊殺日本鬼子,意圖將我拖入曆史的漩渦之內。
由此可見,桑青紅是個心機極深的人。
在這裏,我並不想討論一個人的正邪對錯,畢竟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裏,就算桑青紅是為自己活著,也絕對有情可原。
我真正要說的是,既然桑青紅能布局引誘我,自然也會布下另外的局,誘捕其它人。譬如現在,如果唐晚誤入其局,結果也是大大地不妙。
“隻是冷……極寒,極冷……冷徹天地……天地之間,除了凍雲密雪,再無任何生靈——好冷的天,好冷的雪!”唐晚再次開口,聲調似乎已經變了。
我凝神看她的眼,她的眼神已經變得迷惘飄忽起來。
“唐晚——”我猶豫了一下,並未阻止她,而是緩緩地伸出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背很涼,像兩瓶已經在冰櫃裏凍了整夜的飲料。
“寒天雪海之中,殺氣陣陣,穿雲破霧。我看到了……一些並不常見的東西,大陣仗……一觸即發的生死之戰,中華存亡,匹夫有責……”唐晚低語。
我能意識到一些看不見的情況正暗暗發生著,就像桑青紅引誘我入局時一樣。
現在,我可以叫醒唐晚,使她迅速退出桑青紅的布局。可是,那隻會讓這件事再次中止,沒有下文結果,我們永遠不知道桑青紅要幹什麼。
唐晚手背上的寒氣沿著我的雙手上行,直達我的臂彎,冷得我渾身打顫。
濟南的冬天一直都以“暖”出名,如同老舍先生寫下的那篇《濟南的冬天》中所描述的。自我記事以來,濟南的冬天就未曾真正冷過,在城中根本感受不到嚴冬寒意。
當下,我從唐晚手上感受到的、從桑青紅布局中感受到的,都絕非正常天氣,而是昭示著一次百年不遇的極寒。
寒,可以指天氣,也可以指人心。當一個人、一群人、一城人對未來失去信心、陷入絕望時,才會由心底感受到徹骨的寒意。那種寒,其實是對死亡的深度恐懼,也可以引申為敵人屠刀上的寒光、利刃斬斷親人脖頸時的寒血。
也就是說,我此時從唐晚手背上感受到了人類瀕臨死亡時的深層恐怖。回顧曆史,1937年冬天,整個濟南城的百姓都在麵對這場屠城之厄,數十萬人引頸待割,把自己的命運主宰權拱手交給太陽旗下的侵略者。那個冬天,濟南城內的中國人沒有一家不籠罩在絕望之中,這個城,已經成了南京之戰的預演。
我從心底裏連打了三個寒顫,暗暗地捫心自問:“如果我生在那時的濟南城,當如何自處?”
新一代的濟南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沒經曆過戰爭的殘酷,所以可以輕描淡寫地在一切公開場合表白——“保家衛國,匹夫有責!”
他們卻想不到,人隻有在克服了巨大的死亡恐懼之後,才會想起擔當起責任來。大部分人,一旦城破,自己的膽子也嚇破了,隻肯卑躬屈膝、跪地求饒地做太陽旗下的順民,早就忘了自己是中國人這回事。
在濟南,無數不肯低頭的人被斬首,屍橫遍野,無處可葬,這種血淋淋的史實,讓人不忍卒讀。
唐晚緩慢地抬頭,沒有看我,而是望向冷藏櫃的右上角。那隻抽屜上掛著一把突兀的大銅鎖,跟其它抽屜明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