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學之中,很多古籍都把“皺紋之相”看得很重,尤其是四十歲男人的皺紋,將其稱為“後半生的密碼”。
古籍中提過“王”字皺紋,認為這樣的人物是千萬人挑一的,數代不一定有一個出現,隻要出現,必定引起那個年代天翻地覆的巨變。
“你很了不起。”我由衷地說。
他沒回應,眉尖抖了一下,似乎已經習慣了“了不起”這三個字。
“明天,請你看好戲。”他向左邊走過去,舉手推開了鬼頭刀上方的兩扇小窗。
窗外,仍在飄雪,雪花大如鵝毛,撲簌簌而落。
“聽——”他向外一指。
我聽到了槍炮聲,並不遙遠,炮彈破空時的“咻咻”聲似乎就在幾百米之內。
“過來聽。”他又說。
我走過去,與他並肩站在窗前。
我們所處的位置很高,視野極為開闊,能夠看到大片的河灘、低矮的民居、坑窪不平的道路等種種蕭條的景象。
“有時候我說命運是上天注定、不可更改的,有時候我又想,我命由我不由天,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還有時候,我也對未來倍感迷茫,不確定是不是一定能夠做到那些夢想的事。我讀曆史,讀到荊軻,每每有所感悟。你知道嗎?他平生的理想是做一個君臨天下、受萬眾愛戴的君王,而不是一意孤行、孤注一擲的刺客。他不死,就可以完成大業,在‘戰國七雄’之外,自立為王。果真如此,一統天下的還一定是暴秦嗎?不一定。他死,是死於命——”他悠悠地說。
雪花飄進來,撞在我們身上,先是折斷碎裂,然後才零落融化。
“好雪。”我不由得出聲讚歎。
“的確好雪,隻有這樣的雪,才配得上我們‘雪燒赤壁’的蓋世壯舉,哈哈哈哈——”他充滿豪情地大笑起來。
我也讀過史記與荊軻,本來天衣無縫的“刺秦”計劃失敗,其中也包含著“嬴政命不該絕”的天機。曆史已成定局,誰也無法更改。
灰袍男人伸出手,掌心向上,平放在窗台上。
很明顯的,他左手掌紋是個“川”字,而右手掌紋則是一個“山”字。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山”字掌紋,不自覺地輕輕“咦”了一聲。
“右手‘山’,左手‘川’,山川盡在我掌中——”他說,語氣十分複雜。
相學古籍上的確那樣說過——“山川一握,天下獨握。”
我低下頭,久久地注視著他的右手掌心。
“山”字掌紋極其罕見,而他掌心裏“山”字紋最中間一道豎的尖端筆直向上,幾乎要翻過食指、中指的指縫,氣勢如虹,銳利如劍,讓我立刻想起“刺破青天鍔未殘”的英雄名句。
他既有“山、川”雙手奇紋,又有眉心的“王”字紋,這種異象,絕對是天生的百姓領袖。
至少在現實生活中,我從未見過有這種多種異象基於一身的大人物。
“的確好相。”我的讚歎發自內心。
說完這四個字,我們同時陷入了沉默。
他想在這個多事之冬拯救濟南,而我卻明白無誤地知道,他不可能拯救黃河南岸的任何人、任何地,也無法改變哪怕是一丁點兒曆史,最終隻會被曆史的車輪殘酷地碾碎。
至於我,想幫他,卻不知道從何處幫起。
一種悲哀至極的無力感籠罩著我,使我無法再次開口。
雪無聲地落著,山河大地全被茫茫白雪覆蓋,包括身邊這人掌心裏的“山、川”二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他用《紅樓夢》裏的這句話打破了沉默。
這句話似乎是個凶兆,因為《紅樓夢》中賈、史、王、薛四大家族最後都由炙手可熱轉為家破人亡,最初的繁華、奢侈、財富、珍寶最後全部失去,不留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