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戰,燕歌行實在已經盡力了。力盡,自然無法狂追窮寇。”我回答。
唐晚歎氣:“沒想到會引發這麼多事,隻盼明天——”
她向天上看,原來此刻天已經大亮,不是“明天”,而要說是“今天”了。
“隻盼今天,送爺爺平安入土。”她接著說。
上午七點鍾,有三名陌生人相繼進門,自我介紹分別是殯儀館、墓地、微山湖大飯店的外聯部人員,已經分別安排了火化、埋葬、儀式後用餐的諸項事宜,具體的費用已經由一位姓燕的先生提前支付。
七點半種,有二十名義和家政公司的人員上門,全都穿著整齊的製服,把老宅內外打掃得一幹二淨。另外有二十名宏德禮儀公司的女服務生上門,穿著黑色禮服,胸口戴著白花,由大門一直排列到靈堂,負責接待來賓。以上兩項,亦是由那位燕先生支付費用。
“都是燕歌行安排的。”唐晚說。
不約而同的,我們都皺了皺眉。
如果放在平時,有人在我筋疲力盡時鼎力援手,替我安排各個環節,以免失了禮數——我該千恩萬謝才對。可是這一次,我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你也覺得不對勁?”我問。
唐晚點頭,又搖搖頭,苦笑著說:“我說不上來,但是,爺爺去世之前,你屬於是窮在鬧市無人問。爺爺去世,這麼多敵人和朋友一下子冒出來,仿佛約好了似的,叫人窮於應付。很明顯,敵人和朋友全都瞄準了同一個目標。這種情況下,朋友也不敢相信,因為在利益驅使下,他們很有可能瞬間翻臉,變得比敵人更凶殘。”
我站在窗前,望著靈棚外那些衣冠楚楚、訓練有素的女服務生,眼前又浮現出燕歌行灑脫傲岸的影子。
爺爺癡呆、大哥慘死的十年裏,的確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家的生活,以至於我每天清晨醒來,都必須為爺孫倆的衣食住行、柴米油鹽奔走。即使竭盡全力,仍然捉襟見肘。現在好了,沙老拳頭給的金條、燕歌行給的現金都鎖在旁邊的櫃子裏,足夠我一個人迅速改善生活窘況。
爺爺的死變成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契機,讓一組無形的齒輪迅速連貫轉動起來,無聲地、協調地飛轉。而夏家僅存的我,就是這些齒輪中最關鍵的一個,濟南本地異術師殷九爺等人、京城來的燕歌行、日本女子豢養的倀鬼、藏在爺爺和官大娘體內的多個靈魂全都繞著我急速轉動,形成了一股看不見、摸不著但卻確確實實存在的暗風。
風是看不見的,但我分明窺見了風中的殺機。
“我的命運該何去何從——”我低頭,攤開雙掌,看著掌心裏縱橫交錯的紋路。
在明白人眼中,掌紋即命運,人這一生隻不過是循著掌紋前進,走完這迷宮一樣的掌紋之路,生命也就到盡頭。
“在看什麼?”唐晚踱過來。
我把掌心亮給她看,她掃了兩眼,不加置評,不自禁地無聲歎氣。
“身為夏家人,我本以為自己的掌紋不應該這麼平凡,可它偏偏就是平淡無奇,跟街口的菜販子、百花洲上釣魚的閑人甚至是明湖路上掃街的大媽沒什麼區別。”我苦笑著自嘲。
販夫走卒、賣漿者流是社會地位最低等的人群,他們大多數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也沒有家族背景及祖宗遺產,這一世白手起家,辛苦經營,也隻是混個溫飽而已。我看過不下一千名這類人的掌紋手相,無大路朝天直刀紋,無富貴華蓋半圓紋,無根基沉穩四方紋,無動如靈蛇擢升紋……可以說,能夠讓命運產生轉折的“好”紋一條都沒有,隻剩下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亂紋。
這樣的掌紋,將他們的命運揉搓成一個狹隘、窄小、閉塞、崎嶇的單個迷宮。究其一生,在這迷宮中進進退退、左右為難,庸庸碌碌,至死方休。正因為是單個迷宮,所以他們的存在根本不會對別人、對社會、對國家造成哪怕是一毫克的影響,他們的生與死如朝生暮死的蜉蝣,悄無聲息地來,微波不興地走。而我們這個社會對他們的態度,則是多一萬個不多,少一萬個不少,誰都不會關注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