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急著問唐晚,她那樣說,一定有特殊原因。
正常人以正常速度步行三小時,早就沿著明湖路一直向西走到濟南火車站那邊去了。
“我記起了李清照的一首詞——咳咳咳咳……”唐晚連聲幹咳起來。
我把杯子遞過去,她也不嫌棄,端起來喝了兩大口。
“一定是發生了很奇怪的事,人在走背運的時候,總是會幹什麼事都不那麼順利。”我安慰她。
在她的情緒還沒恢複平穩之前,我先不急於將老宅裏發生的連番血戰告訴她。
“你知道是哪首詞嗎?”不用我回答,她又接著說下去,“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就是這首詞。”
那是李清照最著名的大作之一,講述了乘船遊湖、樂不知返的悠哉生活。
由這首詞中,我意識到,唐晚一定是在回來的途中迷路了,繞來繞去,將二十分鍾的路拉長成為三小時。
“你遇到鬼打牆了?”我問。
唐晚點頭:“是。”
她背誦李清照的詞,詞中有“誤入藕花深處”一句,而在老濟南人約定俗成的風景知識中,“藕花深處”特指的就是百花洲。再者,曲水亭街的老人們都知道,有史以來,百花洲是濟南府裏最常遇到“鬼打牆”的地方。據說,此地以“百花”為名,水麵之下潛伏著百年花根變化而成的花妖,“八字軟”的人經過,往往就被花妖所迷,誤入歧途。
“早知道這樣,我該出去,到明湖路上接你。”我說。
唐晚長歎:“幸好你也沒去,否則的話,我們兩人將同時卷入一場浩劫。”
我聽出來,她遇到的並非簡單的鬼打牆,而是更複雜的迷局。當然,她也絕對想不到,今晚在老宅裏發生過多麼驚險的一係列突襲與反殺。
天就要亮了,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今天平平安安地送爺爺走,不要再橫生枝節。有燕歌行在,我心裏稍稍有了點底,畢竟他是京城裏來的大人物,要人有人,要槍有槍,能鎮得住場麵。
“天石,你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唐晚問。
我搖頭:“沒有啊?我在等你說鬼打牆的事。”
唐晚走到水龍頭那邊,擰開龍頭,草草地洗了把臉。
我望著她的背影,深深覺得,她真的是上天派下來拯救我的天使。幸虧有她在身邊陪伴,否則的話,連遭打擊之下,我肯定已經一蹶不振了。
“你有事瞞著我?”她向北屋裏望去。
冰棺的蓋子已經蓋好,牆上那怪蟬留下的汙痕也被抹去,隻剩下玻璃珠砸出來的小洞。燕歌行的手下人十分細心,混戰殘局已經全被收拾好了。
我沒直接回答,免得給她堵上添堵。
“你看,窗子都碎了。”唐晚向北屋門口西側的窗子一指。
那窗子是被我踹掉的,窗框和玻璃碎片都被拿走,但窗戶卻無法恢複原樣了。
“你先說鬼打牆的事,我再告訴你家裏發生了什麼。”我說。
唐晚回頭望了我一樣,輕輕點頭:“好,你聽著——”
以下就是唐晚剛剛經曆的凶險詭譎一幕,就發生在市立醫院向西麵來接近大明湖南門、百花洲北側的位置。那裏,本是車來車往的通衢要道,卻在幾小時前上演了異術師之間的生死大戰——
唐晚離開醫院時是淩晨一點鍾,她原本可以走得更早一點,因為交接班的醫生來得稍晚,又處理了兩份危重病號的病曆,所以她比平時遲了二十分鍾離院。
她由醫院大門左轉,沿著明湖路的南側步行向西。
那段路的南側是濟南明府城改造區,複古建築鱗次櫛比,有些已經完工,有些還在收尾階段。將來,這裏沒有民居,而是一大片跟大明湖景區完美融合的旅遊區,類似於解放閣那邊的寬厚裏景區。
唐晚惦記著老宅裏的事,步履匆匆,比平日走得更急。
到達百花洲東北角的時候,她看看表,隻用了五分鍾。照這個速度估計,再有最多五分鍾就能到達老宅,與我會麵。
她抬起頭繼續前行,眼角餘光瞥見百花洲裏似乎多了一些東西,遂扭頭望過去,愕然發現原先空蕩蕩的水麵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大片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她嚇了一跳,不自覺地止步,低頭使勁揉揉眼睛,再度抬頭望去。
百花洲的正中央是一座孤零零高聳的尖塔,塔尖為圓形,其上又有一根黑色旗杆筆直向天,旗杆頂上,則懸著一麵火焰滾邊的三角黑旗。黑旗旗尾拖得極長,隨風卷動,如靈蛇飛舞。
此刻,天幕一片昏黃,仿佛盛夏時暴雨將至的模樣。
尖塔四周,環繞著無數殘垣斷壁,房屋雖多,竟然沒有一間是完整的,似乎剛剛經曆了一場炮火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