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饒命啊叔!”我邊叫邊哭起來。
軍刺沒動,但我身體在動,脖子上立刻皮破血流,疼得我向後縮身,嚎啕大哭。
“不準哭!”戴口罩的人揮手給我一個大耳光。
我收聲不敢哭了,眼淚從眼眶裏無聲地往外湧。
“他不是。”有人說。
“他肯定不是,從小到大,我至少看過他掌紋十幾次,弄不好還真是夏家從外麵撿來的孩子。”又有人說。
“你們,一會兒把他拖到南邊,扔到湖裏自生自滅吧。”戴口罩的人站起來。
我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但仍然不敢大意,顫著聲叫:“叔,別把我扔到湖裏,水深著呢……別扔我……”
戴口罩的人右手握著軍刺,左手捏著刀頭,發力一掰,喀吧一聲,那軍刺就折為兩段了。
“今晚的事,先告一段落。找‘神相水鏡’是一件大事,另有一件事,長安遺址……”
我隻聽到這裏,就被兩個人拖起來,一路出了大殿,到了湖邊,然後被扯著胳膊和雙腳,悠蕩了幾次後,拋進了距離湖岸至少十幾米的水裏。
濟南的孩子沒有不會遊泳的,我落水之前就捏著鼻子閉住了氣,沉入水中後立刻蹬腿發力,向西麵長滿了蘆葦的暗處遊。
很快,我就從蘆葦叢裏冒出頭來,向北極廟望著。
那些人陸陸續續從廟裏出來,一撥向東,一撥向北,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在水裏多泡了一個小時才上岸,沒敢進廟裏,先哆哆嗦嗦地出了大明湖,跑回忠義胡同叫人。
雷子沒事,隻是被人打昏了,醫生診斷是中度腦震蕩,在醫院裏連睡了十幾天,沒留下什麼後遺症。
奇怪的是,所有人找遍了北極廟,也沒找到大哥的遺體。
這件事成了無頭懸案,警察也毫無辦法,隻能詳細記錄了案發經過,然後存檔上報。
此時此刻,我摸著爺爺的掌紋,再想到大哥留給我的最後那句話,忽然覺得心口堵得厲害。
十年了,我想給大哥報仇,但這件案子毫無頭緒。一開始,我每個月都到派出所去詢問破案進度,後來人家辦案民警煩了,都躲著我。
到了今天,“為大哥報仇”完全變成了一句空話。
“夏天石,你真是個又沒用、又沒勁的人!”我抬起頭,對著玻璃窗裏的影子嘲諷自己。
窗外,白楊樹頭搖曳,貓頭鷹又開始叫了,不斷發出似哭似笑的“咕咕喵、咕咕喵”的怪聲,像是在聚堆嘲笑我。
我站起來,走到掛衣架前,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掏出木叉彈弓和三顆玻璃珠,快步來到窗前,一把拉開了塑鋼窗。
夜風有點涼,遠處樓頂的霓虹燈高高低低地變幻閃爍著。
濟南是山東的省會,高樓大廈、名車豪宅、俊男靚女、歌廳舞廳……這是一個先進的、繁華的都市,在山東省內是排頭一號的,但對我來說,城市屬於有錢有勢的人,卑微如我,隻能在忠義胡同裏開著自己的小書店門頭,過著半饑半飽的窮日子。我,還有很多我這樣的人,都隻是城市中的螻蟻,跟那些奢靡生活永遠搭不上邊。
現在,我心裏不僅有悲哀,更有憤怒和無奈,因為這就是現實。
在現實當中,有錢有勢的人就是大爺,無錢無勢的人就得老老實實給人家當孫子。
我拉開彈弓,在暗色的樹葉間尋找著貓頭鷹的影子。
“叫,再敢叫一聲,就弄死你們!”我恨恨地冷笑。
十年了,我擁有的能夠稱得上“武器”的,除了一把一把的彈弓,就隻剩下北極廟裏撿回的斷成兩截的軍刺。我求街坊把後半截軍刺重新上砂輪磨平開刃,把它改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短刀,刀刃隻剩三寸長,打起仗來似乎也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了。
說實話,我不知該怎麼給大哥報仇,即使是找到那群人,我又有什麼本事一個個弄死他們?
這就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悲哀,明知無法背負重擔,卻不得不接下這個擔子。
父母失蹤、大哥慘死、爺爺老年癡呆……這就是我麵臨的窩窩囊囊的現狀。別說去當英雄了,就連當狗熊的資格恐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