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病床前,看到爺爺的手臂還露在薄被外麵,就彎腰握著,幫他放回被子下麵去。
不經意間,我覺察到爺爺的掌紋似乎有了小小的改變,之前百分之百是清晰而深刻的川字形,而且每一豎線之間的皮膚飽滿鼓脹,充滿了生命力。眼下,構成川字的三條紋路正在變淺,掌心的皮膚也變得平坦鬆弛了一些。
我打了個愣怔,不清楚這代表什麼意思。
“爺爺,爺爺?”我俯身叫了兩聲。
爺爺半閉著眼,喉嚨裏咕嚕了幾次,接著又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也許是浮腫吧?明天問問醫生就知道了。”我極力寬慰自己,然後試著去觸摸爺爺的掌紋。
爺爺的掌心是冰冷的,像半融未融的冰。
我的指肚拂過掌紋,後背突然汗毛倒豎。這一刻的感覺就像十年之前,在大明湖北極廟的大殿裏,看著那把軍刺穿透了大哥的掌心。
至今,我不敢用任何語言去詳細描述那恐怖慘烈的一幕,軍刺一次次起落著,大哥的手指、手掌、手臂——然後是另一隻手掌、另一條手臂。
“這樣弄,大概所有的掌紋就沒有任何用處了吧?”
“慢慢切,切碎一點,哈哈哈,再逆天的掌紋手相也敵不過鋼刀……”
“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今晚過後,萬事大吉……”
“夏家斷代了,哈哈哈……”
那些人高一聲低一聲地笑著,大哥如屠宰場裏的困獸,就在我眼前被一寸寸肢解。
我拚命掙紮,但至少有四隻腳重重地踩在我身上,尤其是踩在臉上那隻,幾乎要將我的頭踩進冰冷的青石地麵之下去。
大哥一聲不吭,我瞪大眼,盯著他的臉。
我全身的血都湧上頭頂,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血紅色。
大哥也在盯著我,目光決絕而冷硬。
在他的注視下,我放棄了無謂的掙紮,停下來,迎接著他的目光。
那目光裏包含著很多東西,有些我懂,有些我不懂。
一個瀕死的人,目光中應該有仇恨、恐懼和憤怒,但大哥中偏偏缺少這些。
那一刻,他的目光像一根堅硬的釘子,筆直端正地釘在我心裏。
最後,那把軍刺轉移到了大哥的眉心印堂之上。
“據說,任何動物被殺之前,所有的怨氣都會集中在這裏,別怪我,要怪就怪老天讓你生在夏家……”戴口罩的人陰森森地笑了。
“再給他個機會說點什麼吧。”踩住我的人叫起來。
“對啊,說點什麼,給你弟弟留個紀念。”戴口罩的人說。
大哥的嘴唇動了動,嘴張到一半,一大口鮮血便噴濺出來。
“我……我恨……有一個沒用的……弟弟……我死不瞑目,夏氏列祖列宗死不瞑目……輪回不止,來世再見——”大哥斷斷續續地說完那句話,猛地低頭向前一撞,任由那把尖銳的軍刺插入印堂。
斷掌、斷臂之後,大哥的命已經去掉了一半,這一刺,也奪走了他的另外半條命。
“我恨有一個沒用的弟弟”——這就是大哥留給我的最後一句完整的話。
“斷氣了。”戴口罩的人伸出手,摸著大哥頸側的大動脈說。
“廢了夏氏嫡傳長孫的掌紋手相,這件事似乎可以了結了,對吧?”有人問。
“不不不,找到‘神相水鏡’才是我們的目標。我堅信,那東西一定是在夏家。”踩著我的頭的那人移開了腳。
隨即,我被人拎起來,一下子擲出去,跌在大哥留下的血泊之中。
戴口罩的人攥住我的左手,我下意識地握緊拳頭,企圖不讓他看我的掌紋。
“算了,他掌心裏不是川字紋,跟夏家嫡傳不一樣。”有人提醒。
“那,這是個雜碎小野種嘍?哈哈哈哈……”戴口罩的人大笑。
我縮著身子,忍受著這種從未有過的侮辱。
“一起做了他!”有人提議。
戴口罩的人舉手,那軍刺就橫壓在我的頸側。
我此刻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著,才有可能給大哥報仇,替大哥殺了眼前所有的仇人,把他們一個一個剝皮、放血、殘肢、寸斷,把他們施加給我的侮辱百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