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醫回道:“這位老者心脈極其微弱,全身生瘡加之潰爛,唉,恐怕命不久矣。”聽罷,白苓旋身欲走,禦醫又道,“陛下且留步,他似乎有話要講!”
她疾步返回,隻見乞丐伸出蒼老僵硬的手指,指尖在桌麵上滑動,看似在寫或者在畫什麼。
見狀,白苓命禦醫退下,關閉牢房門,走到老乞丐身旁。
“慢慢寫,別著急。”白苓知曉他眼盲耳聾,卻忍不住安撫。要說起來,這名老乞丐確實可憐,膿瘡與凍傷令他看上去像個受盡折磨的老妖怪。
白苓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馨香,老乞丐深吸一口氣,彎起褶皺的嘴角,倏然伸出手,緊緊攥住白苓的手腕。
白苓身份尊貴豈能被肮髒的乞丐輕薄?於是她甩動手臂,又狠狠抽了老乞丐一耳光。“朕乃冰鼎國女王,休得放肆!”
乞丐頭撞牆壁摔倒在床,但是他不顧流血的額頭,吃力地爬起來,摩挲著再次靠近白苓。
白苓百般嫌棄,倒退三步,老乞丐仍不放棄,從床榻上滾落到地,依靠雙臂的力量吃力移動,繼而抱住白苓的腳踝,發出“咿咿呀呀”的呐喊聲。
黢黑的指印弄髒長裙,她怒火攻心,猛力踢踹老乞丐的肩膀與頭部。錦衣衛隊長聽到噪聲,推門而入,驚見老乞丐死死抱住白苓的小腿不鬆手。
這乞丐已被打得口吐鮮血卻仍不肯放開陛下究竟為哪般?
“豈有此理,還不快弄開他!”
“遵命!”
寶劍出鞘,隊長剛欲砍下,宮女急報——小綠與一名中年男子宮外求見。
“小綠找到邱四了?”白苓感覺事態會出現轉機,再看趴在腳邊的老乞丐,“就讓他在這裏安度晚年吧。”
隊長收起劍,強行拽開乞丐,扔回床榻。
另一邊,白苓為避人耳目,選在寢宮召見邱四。
邱四一副我行我素的態度,非但未向她行大禮,還叫她弄點酒肉來。
白苓有求於他豈敢怠慢,命宮女呈上佳釀玉食。
邱四暢飲數杯之後,方道:“我記得你。”
“實不相瞞,朕也見過邱大師。”白苓親自為他斟滿酒,坦言道,“倘若朕並非遇到棘手之事,絕不會勞煩您親自出馬。”
“哦?說來聽聽。”
“您還記得與我同行的少年嗎?”
邱四撚了下山羊胡,點頭。
“他……是一隻妖?對嗎?”白苓明知故問。
“是,那又如何?”
白苓故作一臉驚異:“妖會吸收人的陽氣,莫非此言有虛?”
“妖分很多種,你認識的那隻妖並非惡妖,難道他對你做過何事?”
邱四見她閃爍其辭,直言道:“陛下如若不願告知原委,那邱四幫不了你。”
“倘若朕全盤托出,敢問邱大師是否可以找到他……並降服?”
“不成問題。”邱四自信滿滿。
大婚逼近,藍生又杳無音訊,白苓唯有指望邱四先保住她的容貌。因此,將她如何與藍生相識,到三年前的一切全部告知邱四。當然,也包括藍生施法幫她解決的種種難題。
有關他倆的故事很長,直到天亮才講完。
“如陛下所述,最後的結局是,那隻叫藍生的妖一聲不吭離開了你,因為你對他說,絕對不會嫁給他,對嗎?”邱四的臉色很難看,眼中仿佛有怒浪在湧動。
“正是,朕那時年幼無知,居然承諾嫁給一隻妖,確實荒謬,如今為了冰鼎國下上,朕必須嫁給夏裕國國王,所以……”
“自私!虛偽!統統是借口!”
隻聽轟隆一聲,餐桌被邱四猛然拍下的一掌擊碎。
白苓自從登基之後便無人敢在她麵前大呼小叫,她抽出寶劍指向邱四的喉嚨。
“敬酒不吃吃罰酒,有妖不捉你還自詡什麼降妖師?捉住藍生,朕大大有賞!”
邱四嗤之以鼻,怒道:“你可知他是哪種妖就命我捉?你就不怕遭天譴嗎?!藍生為你付出這麼多,滿足你的一切願望,倒頭來,你非但不懂感恩圖報還想殺了他?你的良心莫非讓狗吃了?!”
“你!那朕能怎麼辦?!一旦藍生收回法術朕會變回醜八怪大蠢材!夏裕國因此發起戰爭誰能擔得起?!”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正因為藍生幫你完成本該由你完成的一切,所以你自始至終不過是個傀儡!”邱四異常憤怒,暴戾的拳頭衝上門柱,“藍生如今必定危在旦夕,我想救他都無法感應妖氣!”
危在旦夕?白苓愣怔,丟下寶劍急問:“你在說什麼,他為何會死?他是妖啊!”
邱四掄起拳頭衝向她的麵頰,又因她是女子戛然而止!
“這種妖叫‘瑞吉’,生來一副絕美容顏,壽命與人類相仿,他們擁有強大的妖力,但一生隻可以為一位心儀對象實現願望,願望實現一次他的壽命將減少一年!而後便是聽覺、視覺、嗅覺直至五感全失、藍尾消失、灰飛煙滅!”他怒指白苓,“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擔心極其多餘!他不會收回法術,因為他的付出從不計後果!也根本沒有學過收回法術的咒語!你方才說,小到一支發簪都讓他使用法術,你想過這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傷害嗎?!”
麵對血淋淋的真相,畫麵在她腦中急速流轉,漸漸地,她的視線模糊了,為何藍生不告訴她,他在用壽命幫她實現心願……
邱四罵得沒錯,她真是豬狗不如啊!竟然還對他起了殺念。
撲通一聲,她跪倒在邱四身前。
“救他,求你救救他。”
磕頭聲當當作響,很疼,但比起藍生所承受的痛苦,簡直不值一提。
“一旦藍尾消失,說什麼都晚了,何況我不知他在何處。”
白苓潸然淚下,喃喃道:“或許……請大師隨我來!”
尾聲
牢房裏,邱四口中念念有詞,一手壓住老乞丐的天靈蓋,俄頃,隻見老乞丐的腰部閃過一縷微弱的藍色光芒。
“沒錯,正是瑞吉!”邱四興奮大喊。
白苓卻一點也不想笑,曾經的美少年,如今已變成麵目全非的老者。她還打他,嫌他髒,他拉住她的裙擺正因為他是藍生。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該死,對不起……”她一把摟住藍生,滿心懊悔失聲痛哭。
藍生看不到也聽不到,但是嗅覺還在,聞到屬於她的馨香,伸出顫抖的手指,撫了撫白苓的長發。
他的外貌變得醜陋,但心沒有變,仍是那個深愛著白苓的藍生。
邱四長籲一口氣。“三年前他選擇離開你,我猜想,並非傷心欲絕或負氣出走,而是他知曉自己陽壽將盡,不願拖累你。”
白苓心如刀絞,根本不配擁有藍生賦予的一切,她才是魔鬼,貪婪的魔鬼。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求上蒼把藍生還給我!”
淒厲的哭聲繞梁三日,邱四見她真心懺悔,講出一個可以救藍生的方法。方法便是背著藍生攀上雪國之巔,此舉或許會感動雪神出手相救。不過希望渺茫,更大的可能性則是雙雙死在雪山之中,因為山頂高度直達雲霄,嚴寒刺骨,並非人體所能承受。
九死一生的考驗,白苓卻沒有退縮。她連夜寫好詔書,將皇位移交於眾望所歸的三皇子。隨後拜托小綠向夏裕國國王致以十二分的歉意,並通知朝野,白苓暴斃駕崩。
出發前,她準備了足夠多的幹糧與繩索,給藍生穿上最保暖的衣褲,然後牢牢地綁在自己的背部,義無反顧地走出皇宮。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冰晶的雪花猶如盛開在夜空中的繁花,雖然冷風吹亂她的長發,卻照亮她的心。白苓遙望遠在天邊的雪山之巔,那座山仿佛是屹立天與地之間的神柱,高聳而陡峭。
藍生好似知曉她要去何處,不停在她眼前晃著手,白苓則握住他的手搓了又搓。
“暖和嗎藍生,這次換我保護你。無論生死,我再也不會撇下你。我不敢奢求得到你的原諒,隻是希望你能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
這條路漫長且艱險,也許會耗費餘生終是徒勞,也許會因為她的手腳長滿凍瘡而失去攀爬的力氣,又也許,她會被野獸生吞活剝。但是她的臉上卻洋溢起憧憬的笑容……此刻終於醒悟藍生無法用法術賦予她“勇敢”的原因。勇敢,並非不懼生死,而是學會取舍。
她緊緊握住藍生的手,為了她深愛的男人,與天鬥又有何懼!
藍生感受到她給予的溫暖,將臉頰埋在她的肩窩裏,眼角滑下晶瑩剔透的淚滴。
……白苓,你的善良從未改變,隻是偶爾被烏雲遮住了雙眼,我不曾後悔,你也不要感到自責。隻要不分離,去哪裏都好。因為我愛你,永遠。
就這樣,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