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樂醒來後,清華這樣告訴她:“你偏袒帝江,我偏袒自己這條命,我們誰也不欠誰。”
白長樂早已被封住了琵琶骨,她被鎖在地牢裏的刑板上,道:“我……從未偏袒過他,是你從未信過我,在你心中,隻有自己是最重要的,帝江曾說我眼光差,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
清華不怒反笑,他說,你以為帝江的眼光好到哪裏去?堂堂上神,居然喜歡一隻鄙陋不堪的白鼠,你說若以你為引,那帝江可會出現?
妖族報複性極重,不肯給白長樂一個痛快的死法,他們每日都會煮一鍋滾油,用繩子套住她的雙腳,腦袋朝下,一遍一遍地扔入油鍋之中。
她甚至能聞到自己被燙爛的身上,傳來的那股淡淡的肉香。她身體劇痛,魂魄都像要被撕裂了一樣,可心智卻意外地清晰起來,好像從前許多霧裏看花的夢境,都一並清楚起來。
原來,她竟是一直愛著帝江的,夢中她對那個背影死纏爛打,現在想來,不正是帝江嗎?
原來的她,怎麼也想不通為何帝江總不接受她,直到有一日,她在帝江的書法裏發現了一個屬於十二巫祖的秘密。
十二巫祖,掌天地萬物之秘密,需無心無情,不受外物幹擾。每一個巫祖的靈魂外都有一個血咒,一旦動情,血咒會慢慢擠壓靈魂,直至魂飛魄散。這就是為何,她明明感覺到帝江對她並非無愛,卻屢屢拒絕她的原因了。
所以她對帝江說,你抹去我對你的記憶吧,我啊,魅力那麼大,萬一你喜歡上我了該咋辦,你要活得長長久久的才行哦!
那時候的帝江,用手指擦拭去她的眼淚,沉默了許久,說好。
他說,長樂,你以後會喜歡上新的人,他會好好待你,比我對你更好……抱歉,我……不能愛你。
原來如此啊,白長樂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她當然知道為何帝江施下的法失效了,因為法術對將死之人,的確是不管用的。
她想起第一次與帝江見麵時,當年的她怯弱而自卑地把自己蜷成一團白球,生怕那個即將成為她主人的仙人對她露出鄙夷之色,而那人卻蹲下身,用雙掌將她捧了起來。
“哎喲,真是漂亮的小姑娘。”
帝江笑意盈盈地將她放在自己頭頂,嚇得她動也不敢動,突然拔高的視線讓她無所適從,她甚至不明白,這樣尊貴的人物,為何要把如此渺小的自己放到頭頂上,帝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顫動,溫聲說:“你知道嗎,在時光麵前,沒有人是不一樣的,你隻要相信,從我太儀宮出來的人,一個個都是最好的,值得擁有最好的時光。”
她不想讓這樣溫柔的帝江看到自己現在這副醜陋的樣子,而天總不遂人願,不過一日,帝江便應了清華的要求,不帶一兵一卒,不藏任何法器,隻身前來。
在看到白長樂的那一瞬間,帝江雙瞳緊縮,有股強烈的殺伐氣,藏於袖下的雙拳緊握,他的目光看向白長樂,那眼神灼熱得嚇人,似是要將她拆吞入肚。
“說吧,你的要求。”
清華大笑:“好大的口氣,你一直眼高於頂,永遠不曾想過會有如此這般境況吧?如果說,在下想要帝君你的項上人頭,帝君怎麼看?”
帝江冷笑:“無能之輩,若想要本君的人頭,盡管過來取,你會為你的無恥付出代價的。”
白長樂知道,帝江在盛怒之中,那迸發的足以撼天的力量便是最好的證明。
可七情六欲,會令血咒毀了他。
白長樂口不能言地趴在地上,清華通過獵殺魔人來增進功力,此次更是有備而來,他若能生擒帝江,便是為妖族立下大功,封王之時就指日可待了,而帝江雖法力高深,但卻並不知道。
妖族早已在此設下結界。那結界一旦開啟,便能封住帝江的六魄,到時候生擒便易如反掌。
兩人在空中激戰,天空燒紅了一半,白長樂拖著身體,一步一步地往結界邊沿蹭去。
沒有人能破這個結界,帝江不能,但她可以。她隻是最低微的白鼠,帝江如此對她,她又能以什麼回報他?
半空之中,清華捂住傷口節節敗退,帝江一掌揮去,眼看就要一掌將清華擊斃,突然之間,自己胸口劇烈一痛,動作一滯,被清華避開了攻勢。帝江麵無表情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他清楚這是血咒絞動靈魂的聲音。
自他抹去白長樂記憶的那天起,這個聲音,便時時回響在耳邊。他以為那樣做,對雙方都好,他身為巫祖,就注定了要孤寡一生,即便對她有好感,那又能如何?若不能給予到最後,那便不要開始。
可他後悔了,在白長樂告訴他,她有心上人的那一刻,便開始後悔。
情根一旦種下,愛恨嗔癡貪戀狂,便接踵而來,即便是神也無法控製。
帝江殺氣畢露,長袍因為殺氣而凜冽飄揚:“本君……早該殺掉你,留你至今,太失策,你對她的所作所為,本君必會一樣樣地還給你。”
清華早已神色瘋癲,他狂嘯道:“我修煉千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如今功虧一簣,怎麼甘心!好,即便要死,那也要拖她與我一起上路!”
七
正在挖坑的白長樂隻覺得耳邊雷鳴驟響,好像世間萬物都要被這股力量給震碎一樣,她原以為自己會被強風掀翻,結果背後一陣溫熱,有人用身軀為盾,將她擋住。
“傻丫頭,都什麼時候,還在挖坑。”
白長樂幸喜若狂,差點忘記如今自己這張破臉有多不堪入目,她猛然抬頭,又迅速低下:“妖族設的結界太厲害了,我在給咱們找路……剛剛怎麼了!”
帝江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白長樂虛弱而順從地貼在他的心口,她甚至能聽到帝江胸口,那股清晰的絞動聲。
“剛剛清華想與我們同歸於盡,已經自爆而亡,乖,已經不會有事了。”
帝江的臉上是從容不迫的微笑,她看著他俊美如初的麵容,恍如隔世,隻怕少看一眼,便再也無法相見。
帝江輕輕地敲她的腦袋,帶著不加掩飾的寵愛:“長樂,你要好好聽我說。”
他說這結界,如今隻有你一人能出,你出去後,有多遠走多遠。
“可你呢。”白長樂揪住他的手不再放開,“我才不要與你分開,這次你休要再騙我!”
帝江親吻她的額頭:“傻丫頭,我騙你作甚,我這是準備要以權謀私一回,我會將時間逆轉,逆轉到進入結界之前,等我解決掉清華再去找你,好嗎?”
白長樂淚眼婆娑地問,以權謀私真的可以嗎,你確定你會出來?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抱住白長樂,低低地說,“你都不曉得,我每日看到你追清華,心裏多麼難過。”
“可你的血咒還在——”
“等我們回去後,我便辭去巫祖這一職,血咒自然也會解開。”
白長樂哭出了聲:“那我們說好了,你若是再騙我,我就再也不理你!”
帝江為白長樂注入靈力,讓她變回原形,他笑著用折扇戳白長樂的屁股,將白長樂從那個洞中塞進去:“你看你,都變瘦了那麼多,回去後必須得吃回來!”
白長樂吱吱回頭,硝煙彌漫中,她看到的是帝江飛揚的長發與溫柔的笑容。
“快走吧,我的姑娘,記得我愛你。”他這樣說道。
八
時間,豈是他想逆回,便可以逆回的?逆回時間,顛倒因果,不知多少生靈會因此而消失。
他開始慶幸今日著黑色長袍,否則那背後的血跡,恐怕藏不住。
帝江慢慢靠在白長樂離開的那個位置,剛剛那聲爆炸之中,清華借機朝長樂攻去,自己救人心切,卻沒料到那是調虎離山。
就在他擋下清華自爆的衝擊時,一把弑神刀悄無聲息地插入了他的後背。
“你居然飼魔……”帝江一個踉蹌,退後一步,穩住身形。
清華自爆之後,身軀逐漸瓦解在空氣中,但他頗為得意地說,自己這生被弑神刀所毀,那也定要讓他嚐嚐一無所有的滋味。
帝江覺得,隻要白長樂好好的,他便不是一無所有。
她可愛的,頑皮的,撒嬌的樣子都印在腦中,比大荒海裏的珍珠還要耀眼可愛,當時的自己,怎麼忍心就這樣消去她的記憶。
他以為自己可以看著她愛上別人,與別人白頭偕老,他可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被人遺忘,原來是這般可怕。所以他這次,一時私心地又騙了她一回。十二巫祖,生而為神。除非死亡,否則一生不得解脫。
他不會容忍魔物玷汙自己的記憶與神格,與其淪為魔物,被他人驅使,做行屍走肉一般的醜態,倒不如自行了斷。
帝江抽出那把烏邊折扇,輕輕一笑,風流倜儻地一轉,而後往心口那裏,狠狠插入。
他從未懼怕死亡,因為死亡,不過是時光中的另外一個起點。而時光之外,卻不會再有她的笑臉。再見了,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