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磐風雨裏的少年魯迅(2 / 3)

而在每一個單元內部,多個靈動搖曳,活色生香的小“板塊”,比肩而立,相映生輝。如第四章《皇甫莊》,依次寫了“偏要吃給你們看!”“琴表妹”、“一定要報這惡狗的仇!”“複仇”、“影寫繡像”、“範嘯風”、“女吊”;第八章《歸家》,先後出現了“梅雨”、“酒客”、“街市”、“早”、“《花鏡》”、“阿雲”。這些小版塊固然重在講述關於魯迅或與魯迅有關的情節與細節,藉此構成作品真實細密的生活質地;但同時又不忘在其中營造一種背景、一種情調、一種氛圍,一種或濃或淡、或隱或現的精神投影。而所有這些,最終都歸結為一個目的——烘托和映現在少年魯迅身上逐漸集結形成的那顆“苦魂”,以及這“苦魂”所蘊含的一種沉哀淒婉之美。麵對這樣的文字表達,我們不禁想起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裏對《紅樓夢》中榮國府和大觀園的精彩描述:“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其實,那走向敗落的周家台門和風雨飄搖的紹興古城,又何嚐不是內囊將盡的榮國府和三春過後的大觀園?當然更會聯想到魯迅那著名的詩句:“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自題小像》)當年孕育了魯迅“靈台”的故園,果真是“風雨如磐”!顯然,從整體結構入手,追求雋永的情境和濃鬱的詩意,洵為一部《魯迅傳·會稽恥》的突出個性和可貴優長。

按照夢陽的定位,《魯迅傳·會稽恥》連同整個“苦魂三部曲”都屬於傳記小說。這便意味著作家筆下的魯迅形象,兼顧了傳記的真實性和小說的藝術性,是這兩種元素盡可能完美的嫁接與融合。對此,作家曾有真誠的告白:我的基本創作原則,“與現在創編曆史題材影視劇所提出的口號相同:‘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力求藝術地再現魯迅的真實原貌和他所處的曆史環境。絕對不能胡編,更不能戲說。故事主幹必須嚴格遵循曆史真實,做到言必有據。為了文學的需要,枝節部分可以適當虛構和調整,但也必須合理。”從目前已有的閱讀效果看,作家是實現了自己的創作預期的,一部《魯迅傳·會稽恥》,無論“不虛”的“大事”,抑或“不拘”的“小事”,大都處理得穩妥恰當,流暢自然,從而在較高的層麵上獲得了傳記性和小說性,亦即真實性和藝術性的雙贏。

不過,在這雙贏的二者之中,我更看重的是後者,即一部《魯迅傳·會稽恥》在“小事不拘”方麵表現出的藝術匠心與小說功力。這不僅因為作家的身份本位是學者,立言“不虛”早已成看家本領,而行文“不拘”方更見挑戰性與超越性。同時還鑒於《魯迅傳·會稽恥》作為傳記小說,其“不虛”固然重要,但卻是許多魯迅傳記的共同品格和普遍追求;而“不拘”才是小說的個性所在與魅力所藏,也是“這一部”魯迅傳記的別具慧心,戛戛獨造。令人欣喜的是,在這一維度上,夢陽和他的《魯迅傳·會稽恥》用心良苦,出手不凡,其行文落筆、繪影傳形,多有可圈可點之處。不妨來看全書序幕中的“驚天大事”一節。這一大段全從想象中得來的文字,寫縣衙差役到周家新台門捉拿犯官周福清的場麵。那並排而行的高頭大馬;那雞飛狗跳的駭人氣勢;那頤指氣使,故作張揚,其目的卻在於勒索錢財的心理與做派,不僅活畫出舊時衙門的惡習,而且渲染了一種氣氛,以此烘托著周家的大禍臨門,進而奠定了全書抑鬱悲涼的敘事基調。第四章中的“複仇”一節,講述少年魯迅帶領皇甫莊的小夥伴,機智地打死了富人家放出的意在欺負窮孩子的惡犬。這個筆墨簡約的情節,雖然沒有多少“本事”可依,但是卻既符合少年兒童簡單直接的報複心理,又埋下了魯迅性格中剛毅、抗爭、嫉惡如仇的伏線。從這一意義講,“不拘”並非真的可以隨心所欲,而是仍然要顧及人情物理,要遵循人物的性格邏輯。書中的“冬雨”、“春雪”、“慰藉”、“無言”等多個小節,點染了少年魯迅與表妹琴姑的心靈相通和兩情相悅。此事在周建人的回憶中,可以找到一點史實的影子,但轉化為文學場景卻主要靠作家的虛構。而就實際的藝術描寫看,則充盈著靈動、簡約、內斂、含蓄的風致,且常常伴之以詩情畫意,其結果不僅豐富了少年魯迅的心理與情感空間,而且為展現他未來的婚姻與愛情生活,提供了有用且有益的元素。此外,三味書屋魯迅對陣“小頭鬼”;娛園內魯迅和四個表姐妹笑堆雪羅漢;窘困中魯迅夜讀李長吉;以及安橋頭家中魯瑞與琴姑融洽相處,杭州府獄裏周福清的憤然罵皇帝等,都寫得出神入化,恰到好處,從不同的角度彰顯了魯迅的少年風貌,以及那個時代的生活狀況。香港作家劉以鬯在談到傳記小說時認為:這種文體“可以用文學色彩使想像穿上真實的罩衣。”竊以為,《魯迅傳·會稽恥》中的藝術筆墨,恰恰具備了這樣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