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家夥的模樣,換個地方他絕不會這麼說,虞周不打算輕巧揭過:“天子者埶位至尊,無敵於天下。既然沛公敢稱赤帝之子,那麼將來勢必得帝位取天下嘍?!”
酈食其心說我都解釋了那是民間傳言,你怎麼還緊抓著不放呢?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實力才是最重要的,身在楚營,給沛公樹立將來強敵並不妥當,所以老頭腦袋一晃,說道:“將來之事,隻有蒼天才知道結果,沛公遣老夫來此,並非閑扯那些毫無意義的鬼神之說,都尉若是再如此詰問,那老夫隻好告辭了!”
鬼神之事毫無意義?明白人啊!在這個楚人崇巫秦人信卜的年代說出這麼一句話,酈老頭還是很有膽量的,由此也能看出其智不俗,不好應對。
“依在下看,此事並非毫無意義,須知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今有項氏已奉楚王,不知沛公打算何去何從?”
酈食其眯著眼睛看了會兒虞周,回道:“老夫聽聞項少將軍屬意分封,憑我主之能,覆秦之後當有一席!”
虞周聽完心裏緊巴巴的難受,暗暗打算讓燕恒多加留意沛縣的情況,因為從老頭的語氣來看,劉季和他麾下的沛軍有一種別樣的自信在裏麵,與印象中根本不符合。
講道理,一群數月之前還需要接濟的逃民,是怎麼短短時間發生這種變化的?一個印象中跟著霸王屁顛兒屁顛兒當了許久小弟才翻身的老油條,為何在起兵之初就有這樣的迷之自信?
如果是旁人,虞周隻會當他虛張聲勢,但是這事兒落到劉季身上,單說那種宿命也不敢讓人大意。
盯了酈食其片刻之後,他忽然略有所悟,笑了一下,同樣硬氣回道:“分封也好、郡縣也罷,沛公若想占得一席,就必須要立下大功,敢問先生,他如今有何德何能?!”
酈食其朗聲道:“我主攻略豐沛之後約法三章,使得當地邊軍盡降黔首擁護,救萬民於水火,解乾坤於倒懸,如此作為豈非大功大德!?”
虞周心裏的猜測更加確定了,心裏暗笑之餘,嘴上問道:“那先生來此除了送信,還為何事?是要我軍認可沛公作為嗎?”
酈食其聽他語氣變軟,進而說道:“沛公所作所為可昭日月,雖比不上少將軍那也不遑多讓,依我主之意,貴我兩軍應該結為兄弟之,共奉楚王討伐暴秦!”
征討大秦是好事兒,共奉楚王也是理所應該,隻是三兩句話就把兩軍實力完全忽略掉妄圖平起平坐,這倆人怎麼想的?得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口?
想到這裏,虞周又開始扮演白臉:“與沛公結盟,我軍能夠得到什麼好處嗎?”
酈食其瞪大雙眼:“這還要什麼好處?難道貴軍不想覆滅暴秦嗎?否則為何如此推三阻四的刁難我軍?須知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話說到這裏,虞周的興趣越來越高,因為這個老頭真的是個好說客,自己來硬的,他就虛與委蛇,自己來軟的,他就打蛇隨棍而上,自己借鑒荀子之言懟他,他就以荀子之言懟回來,妙人啊!
隻可惜從他這番作為來看,似乎沒有絲毫挖角可能,可惜,可惜……
回過神,虞周對於老頭“你想滅秦就必須接受我,不接受就是心不誠另有所圖”的神邏輯開始駁斥,這次直白又賴皮:“當然要好處了,沒好處的事情誰會幹?先生不妨想一想,若是沒有我軍先前接濟,沛公現在該是什境地?
幫了他一次,他是怎麼回報的?串通秦人傷我部屬劫我錢糧,有此前鑒,咱們還是先小人後君子,掰碎了利市猶言好買賣,別說那些虛的了!”
“……”
顯然酈食其沒有想到虞周會擺出這張嘴臉,胡子抖了好幾下,老頭喘著粗氣道:“當時沛公並不在,綁縛貴軍兵卒與他無關……”
“那就把人頭交上來吧,我的部下至今還在做噩夢,得需要點東西彌補心靈創傷。”
心靈創傷什麼的酈老頭沒聽懂,但是那張可惡的臉上流露出的“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意味很濃,老江湖遇到小無賴,他拿兩根手指點著虞周,嘴裏一邊“你……”“你……”,渾身一邊哆嗦。
虞周恍若未見,笑容不改的看著他。
酈食其眼看著軟的硬的都不行,甚至自己的無禮舉動也不能讓對方有絲毫動容,心知遇到心誌堅決之輩了,詫異虞周年紀的同時,他迅速冷靜下來。
“兩軍結盟之後,我軍願出十萬石糧草敬獻楚王,共謀滅秦大業!”
虞周心裏徹底失望了,麵上卻不露,裝作略帶驚喜的樣子問道:“沛公可還有其他要求?”
“……”
酈食其這個氣惱啊,什麼意思?對麵這家夥屬貔貅的?之前這不行那不行,現在見了好處立馬殷勤無比,此人從軍之前曾經為商吧?端的市儈嘴臉!
“虞都尉通曉商道?!”
“略有所知,家裏的買賣現在也沒停下。”
酈食其神色輕多了,這個輕,有輕鬆、有輕蔑:“原來如此,沛公確實曾言,若要付出十萬石糧草,除非同意我等覲見楚王,稍盡人臣之道。”
虞周笑容可掬:“好!不過如此大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咱們稍後再議,如何?!”
酈食其不緊不慢:“也好,反正老夫還要逗留些時日,從長計議也無妨,之前多有得罪,還請虞都尉在少將軍麵前多多美言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