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項籍的打算很好,隻可惜現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就在陵園正式動土的時候,大楚軍中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這倆人,一個是從沛縣而來與楚軍聯絡感情的酈食其,另一個,其目的與作為卻詭異的很,是從陳縣而來要求楚軍承認陳勝王位的使者,陳餘。
對於後者那個上門捋虎須的二貨,虞周沒有多少興趣,倒是酈食其的到來讓他有些興致勃勃。
翻翻大漢的功勞簿就會發現,劉邦麾下曾經有過兩個“食其”,這個名字有點意思,有人說此名出自“食其食者不避其難”、“食其食者死其事”,還有人說這是敬慕先賢司馬食其模仿而來,不管怎麼說吧,這兩位本人更有意思。
審食其,出身沛縣,劉邦領兵在外的時候,曾把家中老父親還有老婆孩子一並托付此人照料,托妻寄子,夠信任了吧?
然後喜聞樂見的劇情就出現了,因為朝夕相處,審食其與呂雉的關係日漸密切,到最後,這位劉邦的同鄉竟然成了呂雉的親密心腹,兩人甚至傳出一段頗為可信的風流韻事廣為人知,諱莫的很,諱莫的很呐……
至於這次到訪的這位酈食其,人稱狂生自號高陽酒徒,就是劉邦差點往他帽子裏撒尿的那一位,聽其言觀其行,此人那是相當有種!
怎麼個有種呢?漢軍兵臨陳留的時候,是他智機百出克城破關,使劉邦白得大批軍糧;楚軍奮戰巨鹿的時候,是他孤身一人勸服武關秦軍不戰而降,使得漢軍不費吹灰之力陳兵鹹陽;楚漢僵持的時候,又是他獨自勸服齊王率領七十餘城歸漢,使得劉邦麾下實力大增……
隻不過最後那次出了點小差錯……
酈老先生都勸服齊王投降了,也不知當時兵仙韓信怎麼想的,愣是非要拉開架勢打一仗才算數,這不成了背信棄義坑人嗎?
然後酈食其就被齊王給烹了,再然後齊王就被韓信給滅了,調過頭去,這位兵仙不僅沒有就害死劉邦頭號說客一事感到抱歉,反而跟後者索要齊王的名頭,算是給自己埋了個根深蒂固的禍根……
閑言少敘,總而言之,如果說張儀蘇秦是戰國時期最頂尖說客的話,那麼這位酈食其算得上是說客的劃時代最後榮光了。
酈老先生今年五十多,花白的頭發梳得油光錚亮,胡須眉毛有些亂篷,桀驁不馴的張揚著,唯一與當下不同也讓虞周特別注意的是,老頭腦袋上頂著的既不是秦式頍板冠也不是楚式切雲,甚至不是士人廣泛的緇布冠,而是以竹製成的另一番樣式,別具一格。
竹皮冠,或者叫劉氏冠,劉邦被人譏笑未著冠者乃是黔首賤民,幹脆自己發明的一種新式戴法。
這個時候,這玩意兒應該高低不就誰都看不上眼呢吧?酈食其出使楚軍著竹皮冠,足以見其對劉邦死心塌地啊!
虞周觀察酈老頭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他,一老一少寒暄完之後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稀稀溜溜喝了半天茶水,誰都不肯率先開口。
酈食其年紀在那擺著,虞周呢?他是沒多久心思就溜號了。
因為實在擔心另一座軍帳裏的項籍把陳餘給煮了……
“咳咳…老夫聽聞,之前援助沛公及其部下,都是虞都尉的主意?”
回過神來,虞周皺了皺眉,當初那點破事兒最後鬧成個不愉快的結局是他沒想到的,所以本就沒指望沛人對此感恩戴德,隻是酈食其現在以一種倚老賣老的語氣說出來毫無感懷之意,這也太讓人心裏不舒服了吧?
“正是。”
酈食其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燦爛起來,一笑全是褶子:“都尉高義,沛公命老夫務必謝過各位。
聽聞貴軍有位樊噲將軍乃是沛公同鄉,來之前,沛公特命老夫帶了封書信,煩請都尉轉交。”
望著酈食其親隨捧到麵前的竹簡,虞周沒有接,而是玩味的看了老頭一眼,回道:“樊大哥正在軍中待命,老先生何不將信親自給他?”
“這……不妥吧?”
“有何不妥?”
“那好吧,老夫回頭親自交給樊將軍,想不到都尉年紀輕輕,卻有這般寬廣心胸,如此一來,酈某不負使命矣!”
寬廣心胸?老家夥心裏不定怎麼罵人呢吧?
弄個破竹簡既沒有束繩也沒有泥封,這要接了手還能說清嗎?
陳宮是怎麼在呂布麵前被坑的?
陸遜是怎麼坑死逯式的?
古往今來,用在書信這玩意上的計謀太多了!一份沒有封口的書信,其中更是蘊含無數可能!
所以啊,最好的辦法就是別搭這茬,任憑樊噲自己看書信、自己應付就好了,如果這麼多年下來都不能信任,那也太失敗了!
麵前這一位,還有他身後那一位,哪個是好相與的?
虞周此時非常慶幸接待酈食其的是自己而非旁人,否則的話,沛軍隱藏其中的小心思雖不致命,卻是附著在信任上麵的一根軟刺,膈應的很,特別對於項籍那種易於挑撥的性子,簡直一試一個準。
聽燕恒的回報,劉季現在兵僅數千地僅豐沛,隻有這麼點人手地盤就敢撩撥試探楚軍,其誌不小啊!
“酈先生客氣了,我聽說沛公起事的時候斬了一條白蛇,還曾自命赤帝之子,不知有沒有這回事?”
老頭收起書信,捋著胡須仿佛根本沒受剛才小事的影響,愜意說道:“此乃民間傳言,老夫亦有所聞,不足為信,不足為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