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平的文學因緣和紅樓筆法
青春悅讀
作者:王西平
凡事皆有因緣,這一宿命論幾千年來始終貫穿於中國文人的思想體係裏。
然而當真正擺脫了遙遠的農耕文明和強權專製時,文人在語言上才顯現出極度的狂歡來,尊嚴和人格被贖回,文藝創作更加傾向於人性的發掘。五四以來,中國知識分子繼承、收獲了一批先進的精神遺產,一些有抱負的青年更加追求為人為文的自由性,像魯迅等一些具有領袖範的旗幟性人物,率先從自我標榜的內部出發,追溯、考證與文字之間的因果關係,在《南腔北調集》中,魯迅談到“我怎麼做起小說來”時,將文字的淵源歸咎於“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以致最終向國民性、人性的高度跨越。
馬來西亞華文文學深受“五四”文學影響,如今已成為世界華文文學的重鎮之一。近年來,隨著兩岸文化交流日益頻繁,像李永平等一批馬華作家的旅台文學引進大陸並廣受熱捧,在世界華文界顯得格外耀人眼目。新一輪的華文尋根熱潮再度掀起,作家們紛紛執筆追尋離散因緣的自覺意識被推至空前的高度。每一個置於邊緣的海外作家,都有強烈的溯根願望,都有大中華情結,李永平自然也不例外。
正如同魯迅,每一個作家,小到個體人生,大到國民改良,都能找出與文字之間的絲絲縷縷來。作為第二代婆羅洲人,李永平從早期的《拉子婦》《吉陵春秋》開始,就給自己貼上了濃重的流亡標簽。在《吉陵春秋》簡體版序中寫道:1976年,“我”以一個“南洋浪子”的身份,結束了在台灣的遊學生涯,告別棲身的台灣,一路漂流,落腳美國新大陸。寥寥百十來字的開篇語,“浪”“漂”“流”“棲”“落”等離散味很濃的字眼頻頻閃現,我相信這絕非作家有意為之,而是試圖通過一段意味十足的文字,牽引與“一本小說”有關的諸多因緣。
一場生平的第一場雪,降臨異鄉,從沙撈越到台灣,再到美國東北的奧伯尼市,回鄉的路竟然充滿了鬧劇的味道,漸行漸遠的離愁,以及那塊永遠割舍不了的大陸,不會因為烏托邦式的浪遊而湮滅。李永平書寫《吉陵春秋》,竟然因了一場充滿幻化色彩的雪:自然恩賜的精靈,呈現出的是“寧謐、美麗、白皚皚”的圖畫,在這背麵,卻是一副“鬼魅似的,陰森森”的絢爛景象,這兩種迥然不同的畫麵,始終在李永平的作品中交織。那個寫進簡體版序的“老人”,就是這部小說的因緣所在,也是全部故事的玄機所在,現實中的畫麵帶來的刺痛,讓作家不得不發出這樣的追問:“她從何處來?往哪裏去?她背上那個鮮紅的沉甸甸的包袱,裏頭裝著什麼東西,隱藏著什麼秘密?她有沒有親人?”那個記憶中踽踽獨行的老婆婆,便是整個吉陵靈異的化身,也是唯一解讀婆羅洲的全部入口。
《吉陵春秋》由白衣、空門、天荒、花雨四卷組成,每卷又由三個小章節構成,每個小章節結構緊湊,收尾自如,獨立成篇。小說一開始,作家呈現了一幅流年畫卷,故事人物圍繞棺材鋪“啊咿出場”,從清純美麗的長笙,到鋪主劉老實,再到孫四房、春紅、祝家婦人,期間又夾雜著算命的、收破爛的、趕騾子的、坳子佬、老道師、後生小子、胖媽媽、老爹爹、娼婦老鴇等各色人物,風月、風情、風華、風物……統統搬到萬福巷這個無比鬼魅的舞台上,並逐一批算。“萬福巷”是整部小說的主線,人物的命運由一樁奸殺案牽引而來,故事豁然切開了它自身的“茬”,由“報應論”主導的敘述之軸緩緩地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