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處(3 / 3)

胤禟輕咳幾聲,“凡事無須較真,八哥會待你好,隻要你不改初心,不留憾事,便可安穩此生。”

展念皺眉,“還沒有痊愈嗎?看來那個孫太醫真不是謙虛,果然是無才。”

胤禟吃驚,“你聽到了?”

展念意識到失言,有些訕訕,“嗯……”又想起孫挽之當日所問,胤禟當日所答,心裏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倒是胤禟雲淡風輕一笑,“該忘的,便忘了罷。”

展念思緒翻湧,心腸百結,卻又知此時此刻,不該再說多餘的話,徒增二人煩惱感傷,遂掀起轎簾,張望著外頭景象。

喝道聲中,巍峨城門次第打開,隻見長街縱橫,人潮如織,商鋪林立,屋宇相接,經外城、內城,王族權貴的車轎便停在皇城,而皇帝儀仗則迤邐進入正中的宮城。

車轎停穩,展念緩步而下,街道寬闊空曠,四下寂寥無聲,迎麵一座氣宇恢弘的府邸,視線綿延處飛簷鬥角,朱碧紫烏,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間帝王家。

不一時,胤祀亦到,看門的小廝忙躬身推門,展念看了眼胤祀身後隨著的眾仆役,甚有自知之明地默默退後站好。八貝勒府,地基高六尺,正門三重,第一重門啟,可見堂屋五重,各廣五間,均用筒瓦,上以獅子、海馬為壓脊,下以紅青油飾門柱,梁棟貼金。

胤祀踏上府前石階,第二重朱漆門又開。兩位皇子在前,丫鬟小廝在後,聲勢頗為浩大。三重門皆開,府上眾仆垂手低眉,請安問禮,王府總管迎上,攜一眾仆役而去。展念看向胤祀,溫和如常,卻又清華疏遠,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人不是尋常的富家公子胤祀,而是攪動清廷風雲的皇八子胤祀。

胤祀回首看展念,見她好奇又緊張地四處打量,不由一笑,“阿武,招待好這位姑娘。”

名喚阿武的小廝應聲而來,陪笑問:“奴才帶姑娘四處轉轉?”

展念看胤祀胤禟二人走遠,遂點了點頭,“隨意看看就行,不要驚擾到別人。”

清泉流水,奇山怪石,實是鍾靈毓秀,萬象鋪陳。隻是眾多且無聲的仆從丫鬟讓展念很是壓抑,在花園轉了半晌,不期瞧見碧水之畔,湖石之側,立著兩個俏生生的女子,正長籲短歎,阿武悄悄同展念道:“這是爺的兩位侍妾,粉衣張氏,綠衣王氏。”

聽到“侍妾”二字,展念欲走的步子不由一頓,她日後入府,亦是侍妾。

張氏歎道:“妹妹這便想家了?我十二歲入府,五年間隻見了額娘三次,若似妹妹這般嬌怯,早也瘋了。”

王氏語調悲戚,“若你我是側福晉那樣的地位,哪怕一年見三次,爺也是準的。”

張氏苦笑,“一年三次?你見到了?爺最講規矩,憑他是側福晉還是嫡福晉呢。再說,一年三次,三年一次,有什麼分別,左不過是守著這院子,一日一日地捱罷了。這王府啊,進來不易,出去更是無望。”

王氏啜泣,“你我一生便是這般了麼?”

“若一生都這般安穩,也是幸事了。”

展念怔怔看著王氏,不過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神情枯槁得卻如瑟瑟秋葉,灰黃無光,再看張氏,麵上猶是好顏色,眸中卻已無顏色。心下一陣悲戚,對阿武道:“回去吧,八爺他們在何處?”

“在書房呢,姑娘這邊走。”

從一側的抄手遊廊向書房行去,還有幾步距離,守在書房門口的小廝瞧見阿武,幾步上前,低聲罵道:“你小子躲在這裏偷閑呢!陳叔找你半天了,就是不見個影兒,趕緊去前廳,遲了非扒你一層皮……”阿武被拎著耳朵,一句也不敢回,任那小廝將他一徑拖去。

書房的門半掩著,傳來胤祀笑語:“數年過去,終是贏了你。”

“她非董鄂千金,八哥何必執著舊事。”

“確非董鄂千金,你對董鄂是慕,對展念是情。”胤祀語氣一轉,“既如此,你便任我接近她?九弟該不是退讓之人。”

“非我退讓,而是選擇在她。”胤禟聲音仍是淡淡,“我既承諾相助,便絕無反悔,八哥未免大費周章。”

書房門被猛地推開,屋內兩人皆是一驚。展念沒什麼情緒地看向胤祀,卻像是冰雪盛出的妖冶之花,透出心驚的涼薄,“如今我才明白,你為什麼利用我。”

“展姑娘……”

“卑鄙。”展念丟下兩字,轉身揚長而去,一口氣踏出府門,隻覺胸中邪火亂竄,沿著長街漫無目的地遊走

不知走到誰家府邸,門前石獅下,兩個孩童爭執正凶,高個的男孩舉著個琉璃球,夕陽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矮個的男孩不依不饒地跳起去夠,聲音幾乎是哭腔,“還給我!”

高個男孩笑的得意,“誰說是你的?從今起,這就是我的了。”

“還給我!”

“你再撲,打碎了琉璃球,我可不管。”

矮個男孩明顯遲疑了,高個男孩愈發得意,“以後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不然我打碎它給你看。”

“那……”矮個男孩咬著唇,委屈道:“我聽你的,但你不要打碎它,一定,一定不要打碎。”

------題外話------

宋辛棄疾《青玉案·元夕》——“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