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逆風而行(長篇小說連載)(1 / 3)

逆風而行(長篇小說連載)

特別推薦

作者:高岩

自從海邊的貝殼被賦予了貨幣流通的意義之後,人們對它的態度就不再是對美麗的眷戀,而是一種醜惡的覬覦。

——題記

楔 子

口袋裏隻有八毛錢了,但他需要償還的債務超過十億七千萬。

拉開窗戶,辦公樓下麵,人群已經聚集在大門前,手寫的條幅經過幾個人好一陣的折騰才緩緩展開,扭曲的字跡大小不一,充滿了喜劇效果。

這幫笨蛋,連個條幅都整不利落,活該被騙。對此,他不屑一顧。

是的,騙了這些人血汗錢的就是他——魯北市乃至全省赫赫有名的紅頂商人錢子寅,更確切地說,是錢子寅開辦的濟源公司。一想到短短幾年時間,通過巧立名目非法集資,騙了數額如此巨大的一筆錢,這讓錢子寅心中不由得萌生出一股自豪與得意。

可騙局總會被揭穿的,眼前就是如此。因為資金鏈斷裂,原本三個月一次的兌付沒有及時兌現,這讓某些神經敏感的人立刻覺察到了什麼,紛紛聚集到公司門前要求解釋。

現在這樣鬧鬧或許還能壓服得住,可如果事態擴大了該怎麼辦?想到這裏,錢子寅就仿佛穿了一件螞蟻織就的衣服,渾身上下刺癢得難受。

“告訴小周,準備車,我要去見一下領導。”錢子寅一邊吩咐,一邊走到衣櫥旁,從裏麵挑出一件看起來略顯樸素的西裝。領導喜歡低調,投其所好是必須的,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

此刻,原本熱鬧喧囂的辦公區冷清了許多,管理中心的人都已經下派到各個分公司“維穩”去了,但這些靠裙帶和後台關係進來的家夥在關鍵時刻能起多大作用,錢子寅對此不抱任何期望。

走到電梯前,錢子寅還在氣惱著部下們的不得力。就在電梯門剛剛開啟的瞬間,一個人影嗖地撲了出來,著實嚇了他一跳。

“同誌,錢總的辦公室在哪裏?”來人是位六七十歲的大娘,大概因為眼睛花了,再加上錢子寅身上的衣服遠比往日樸素,老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這個時常在電視上拋頭露麵的企業大亨。

“直走,左拐。”錢子寅不認識這個人,但他知道她找自己有什麼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隨手為對方指了個方向,然後快步鑽進電梯。電梯門關上的刹那,他心裏隱隱閃過一絲歉疚,老人臉上的表情像極了當年貧弱無依的母親。但這歉疚馬上就煙消雲散——如何擺脫眼下的危機才是最重要的。

樓下,司機小周早已站在車門口,依舊是往日的畢恭畢敬,這讓錢子寅感到十分滿意。鑽進車門前,他不忘一貫的招牌動作,友善地拍了拍小周的肩膀。

錢子寅清晰地記得,他隻拍了一下小周的肩膀。可下一秒鍾,整個車身卻發出一聲巨響,擋風玻璃驟然炸裂……

剛剛見過的那張麵孔,布滿一臉的血跡,從天而降,硬生生地橫亙在錢子寅麵前,雙目圓睜,眼中的絕望讓錢子寅心驚肉跳。

剛剛那個老人跳樓自殺了!

第一章一

錢子寅到達咖啡館的時候,領導已經等在那裏。對於他的遲到,領導表現出一絲略帶關切的不滿,可在錢子寅看來,對方這種態度正是最讓他拿捏不準的。他不清楚,領導表現出來的關心和不滿的混合,到底是因為他某些行為上的失誤,還是其他原因,而這直接導致錢子寅處於一種忐忑的狀態之中。

“來了就坐吧。”領導的問候與其說是溫和的關切,倒不如說是官樣的開場白,“今天怎麼這麼有空兒找我呀?”

看到錢子寅這副小心謹慎的模樣,領導心裏是滿意的。多年來養成的馭人之道,讓他不自覺地把自己的威儀高高豎起,對方越心悸,他才越放心。最終,他收起了自己輕微的不滿,露出錢子寅熟悉的笑容,仿佛錢子寅就是自己某個親密的晚輩一樣。

“公司財務出了點兒狀況,貸款一直沒下來,說是國家收緊調控,暫不對外放款。所以……我尋思請您幫忙解決一下。您也知道,兌付的金額越來越大,單靠公司這邊實在有些力不從心……我這也是怕咱們的利益受損,所以才過來麻煩您的。”

聽了錢子寅的話,領導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原本的和藹瞬間被嚴肅取代。“我知道了,貸款這件事你先不用管,我來和他們接觸,畢竟要經過省行,解決起來需要時間。本來今天你不找我,我也想和你溝通一下這個問題,我聽小劉說,你們那邊有鬧事的了?”

“其實,原本沒什麼,隻是拖延了一期的兌付,可誰知道,下麵人處理得不好,結果成了現在的樣子。”錢子寅無奈地說。

“他們現在鬧得有點兒大了,如果真出了什麼問題的話,恐怕連我也擋不住。現在的情況你是知道的,群體性事件就是大事了。所以,無論如何你要把事件平息下來,隻有平息了,貸款、資金和地皮才不是問題。”領導的語氣在篤定與模棱兩可之間微妙地轉換著,這樣的口吻著實讓錢子寅心下惴惴。

“嗯,我想跟您說個事兒,就是今天發生的……”錢子寅撓了撓腦門,同時斟酌了一下措辭,“咱門口不是有鬧事的嗎,誰承想,不小心把一個老太太放進來了,然後就……”說到這裏,錢子寅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向領導。

“然後怎麼了?”領導終於露出關注的神色,能讓錢子寅欲言又止的事情,顯然不是小事。

“然後……她跳樓了!”

“什麼?跳樓了?情況怎麼樣?有沒有馬上送醫院?”領導原本平穩的情緒有些失控,索性站起身連聲質問。

領導的這種反應讓錢子寅有些詫異,在他看來,死個人而已,況且是自殺,何至於如此激動?

“嗯,具體情況還不太了解,保安正在處理,應該送往醫院了吧?”錢子寅佯裝鎮定。他不希望領導因此責備自己,讓原本應承的事再黃了。他始終覺得,眼下如何把資金變“活”了才是最重要的。

“那還不快去,在這裏等什麼?一旦真出了人命,公安局必然會介入,到時候就被動了!”

“好,我馬上去!”錢子寅慌忙站起身,隨手伸進口袋想要付賬,才想起自己的錢包已經空空如也。

林峰覺得自己剛剛進入睡夢中,就被人一把從夢裏揪了出來。他抬手看了看表,上麵的指針顯示他隻奢侈地睡了兩個小時。對於已經連續四十個小時沒有睡覺的他來說,兩個小時的睡眠就好比給一個已經餓了兩天的人一口米湯,除了讓人感覺更加饑餓和困倦之外,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說吧,又出什麼事兒了?”林峰揉了揉昏沉沉的頭,感覺仍然木木的。他用眼角的餘光看向茶幾,上麵放著昨天喝剩的半瓶礦泉水,他隨手拿起來,搖晃著灑在臉上,冰冷的感覺頓時如陽光驅散陰霾一般,一掃腦中的昏沉,讓他立刻變得清醒起來。

“濟源大廈出事了,有個人跳樓。”陳景軍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機遞了過來,小小的屏幕上,一個人不斷重複著從樓上一次又一次地跳下來。視頻雖然晃得厲害,但依稀可以辨別出跳樓的是位頭發花白的老年婦女。

“目前什麼情況?”問這話的時候,林峰隨手脫掉身上已經三四天沒換的襯衫。他忍不住聞了聞,然後嫌惡地扔在一邊,套上幹淨整潔的警服。

“刑偵謝支隊長早已帶人過去了,剛反饋回信息,說情況有些複雜。劉局打電話來,讓我們也過去看看。他的意思是,無論誰查,最後都要輪到我們經偵接手。”

“現場什麼情況,跳樓的人身份查清楚了嗎?誰報的案?”詢問的當口,林峰已經走出了宿舍。這時,他仿佛換了一個人,雖然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目光卻炯炯有神。

“這應該和濟源公司非法集資的事情有關……”陳景軍的語氣有些遲疑,聲音也刻意壓低了不少。

經過走廊時,林峰從一旁經過的同事手裏搶過半杯喝剩下的豆漿,掀開蓋子一飲而盡,同事笑著想要遞給他一隻燒餅,卻被他擺手拒絕。濟源公司的事情林峰早就有所耳聞,但是因為沒有報案人,加上來自各方麵的壓力,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卻不能插手。但他清楚,濟源公司整得太凶了,警方出手是遲早的事。早在兩年前,林峰就一直在搜集與濟源公司非法集資相關的證據,因為他相信,隻要是癤子,肯定有冒頭的一天,但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呈現。

“準備車,我們馬上過去。”見電梯正緩慢上升,林峰索性轉到拐角樓梯間,一邊下樓,一邊吩咐。

到達一樓大廳,局長劉援朝早已等在那裏。“大林子,濟源的事情可以動了!”

這樣的態度代表什麼林峰十分清楚,這是領導和下屬間的默契。作為分管領導,劉局一直以來承受著比他大得多的壓力,有好幾次,為了收集濟源公司的相關證據,碰到了許多無形的阻力,都是劉局幫他一力承擔下來。而這一次,局長直接開了口,那意味著兩種可能:第一,濟源公司的事情確實很大;第二,上麵的人恐怕也罩不住了。

林峰到達濟源大廈時,公司門口仍然聚集著不少人,不過相比於早晨的喧囂,此刻人群沉默了很多,之前拉起的條幅也被放倒在一旁。林峰張望了一眼,發現大門裏幾名保安正在努力擦拭著地麵,跳樓的老人早已不見。這時,正在現場的謝支隊長跑了過來:“大林子,快去,送二院了!”

“掉頭!”來不及和自己的鐵哥們兒寒暄兩句,林峰立即趕往魯北市第二人民醫院。

一路上,林峰不斷催促司機開得更快一些。可他們到達二院的時候,還是晚了。

“人已經死了,因撞擊導致的顱腦損傷,合並出血性休克……”急救中心的醫生不緊不慢地對林峰介紹道。

太平間停屍床上停放著幾具冰冷的屍體,林峰在護工的帶領下,徑直走向剛剛送來的老人。他習慣性地檢查了一下死者的口袋,什麼都沒有,顯然,有人已經先他一步拿走了口袋裏的東西,但他仍然不甘心地仔細檢查每一個邊邊角角。

“那邊好像有個口袋。”一旁的陳景軍指了指衣服的內襯,那裏有一個不起眼的口袋似乎被刻意縫上了。林峰看了看針腳,縫得很仔細。

“剪刀!”林峰說。

護工慌忙遞來剪刀,林峰剪開袋口,一遝折得整整齊齊的紙露了出來。林峰小心翼翼地打開,一行加粗的黑體標題赫然在目——食用油產品銷售合同。合同下方還蓋有“錢子寅”字樣的人名章。

看到這個,林峰一直懸著的心瞬間落了地。

“馬上回濟源公司,我們會會這個錢總。”

錢子寅算是魯北市的名人了,雖然目前警方掌握的情況對他不足以造成致命的威脅,但林峰仍然覺得有必要先接觸一下對方,這不是魯莽,而是敲山震虎。犯罪嫌疑人通常都是敏銳甚至敏感的,任何一點點的不平常在他們過度的聯想下都會被無限放大,在這樣的心理攻勢下,他們會自覺不自覺地暴露出一些蛛絲馬跡。無論錢子寅暴露出點兒什麼,對林峰來說都是收獲。

濟源大廈門口那些打著條幅、聚集在一起的人們已經消失不見,門口的血跡更是被保安擦拭得幹幹淨淨,就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看到警車到來,大廈的保安立刻拉開大門,將他們迎進院子。

林峰等人快步走進氣派的大廳,坐電梯來到大廈的頂層。冷清的走廊裏,隻有錢子寅辦公室的門微微敞開著。

“不是讓你跟大家說嗎,公司即將在香港上市,因為需要驗資,所以資金鏈出了一點兒問題。一旦我們上市,錢就是最不是問題的問題。告訴所有人,如果還要繼續鬧下去,那麼以後隻退本金,不給利息!”錢子寅的聲音雖然放大了好幾倍,聽起來卻空洞飄渺,沒有一點兒說服力。

走到門口,林峰輕輕地用手指叩了叩半開的房門,未等對方有所反應,就徑自推開門走了進去。“錢總是嗎?我是市局經偵支隊的林峰。”

“哦,林支隊長……”

林峰沒見過錢子寅,錢子寅卻在第一時間說出了他的職務,這讓他頗感意外。不過看到對方嘴角掛著的那一絲自信的笑容,林峰的意外感瞬間蕩然無存——獵人和獵物之間永遠是最最熟悉彼此的。

“今早,這兒有位老人跳樓自殺了,我們想來了解一下情況。”沒有等錢子寅禮讓,林峰就自顧自地坐在大班台對麵的椅子上。

“請問林支隊長,您是經偵支隊,還是刑偵支隊?”錢子寅沒有正麵回答林峰的問題,反而拋出這個問題,質疑林峰對案件的管轄權,試圖占據主動。

“嗬嗬,經偵刑偵,都是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換句話說,損害老百姓利益的事,我們都管,不分彼此。”林峰嗬嗬一笑,刻意在“生命”、“財產”兩個詞上加重了語氣。

“好啊,現在負責任的警察不多啊,像你這樣的更少。”錢子寅的語氣略帶譏諷。

“好警察很多,隻是能見到他們的都是犯罪嫌疑人。”林峰不動聲色地反擊。

“林支隊長,咱們就別繞彎子了,你有什麼事就直說。作為公民,配合公安機關調查是我們的義務。”鬥嘴沒占到便宜,錢子寅趕緊扯到正題上。

“錢總,我們想了解一下關於濟源公司募集資金及分紅的事情。今天早上,那位老人就是因為分紅沒有按期到賬,所以從樓上跳下去自殺了,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哦?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最近我忙著公司上市,很多事需要親力親為。這樣的小事,恐怕不是我該考慮的。”錢子寅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這算小事嗎?”林峰反問。

“這算大事嗎?偌大的公司,資金上銜接不順,出點兒財務狀況也不算什麼問題。至於那老人……她可能是把問題想極端了。哎,你們也是,不出麵協調糾紛,保護我們民營企業家的利益,卻非要……無限放大有意義嗎?隻會傷了我們這些創業者的心呀!”錢子寅不愧是商場老手,麵對林峰的責難,不慌不忙,情詞懇切,要是遇到不明就裏的人,還會對他抱以無限同情。

“我們還是回到正題吧,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林峰死死地盯著錢子寅,試圖看透對方,卻仿佛有一道堅硬的屏障擋在他們中間。

錢子寅隨手拿起桌上的電話:“喂?是小徐嗎?你過來一趟,公安局的同誌在我這兒,想了解一下咱們公司的事情……快點兒過來,再忙也沒有公安局的事情忙!”放下電話,錢子寅走到酒櫃前,“相請不如偶遇,既然來了,我們就算認識了。來,林支隊長,嚐嚐這個,我從拍賣會買回來兩瓶,還好留下了一瓶,味道還是不錯的。”

錢子寅故意沒有說這瓶酒的牌子和價格,但話裏話外都在暗示,他對這一杯對方一個月工資都買不來的奢侈品不懷任何吝惜。

林峰熟悉這些暴發戶的伎倆,他擺了擺手:“對不起,工作時間我們不允許喝酒。”

錢子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優雅地搖了搖杯子,又聞了聞,才滿意地品了一口。

“其實,我和你們李局長挺熟的,以前在一起吃過飯,對你也是久聞大名,卻一直無緣得見。”放下酒杯,錢子寅很真誠地說,“今日相見,果然儀表不凡。但是,林支隊長,有一句話我不得不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有些事情……我覺得……達成共識遠比對抗對立好。”

“和人民對抗的,都不會逃脫法律的製裁。隻要我們一直代表國家與人民的利益,我們就問心無愧。”對錢子寅貌似誠懇的告誡,林峰不卑不亢。

“當然,誰敢和國家、和人民對抗啊!所以說,有些事情,我覺得並不需要你們親自出馬,公安局經費緊張,與其將這些錢浪費在我們身上,倒不如去抓一些大案要案的罪犯,這樣對人民更有好處。像我們這種守法公民,每次總勞你們大架的話,我心裏也怪過意不去的!”

“那……錢總覺得什麼樣的案件才算是大案要案呢?”林峰針鋒相對,“比方說騙國家的錢,然後自己拿來揮霍的算不算?我們上個月剛抓了一個詐騙犯,他開設皮包公司,在一群蛀蟲的幫助下騙取了銀行兩個億的貸款,最終揮霍殆盡。我們抓到他的時候,他口袋裏隻剩下二十七塊錢。錢總,你覺得這種人可不可恨?”

“太可恨了,你們抓他是大快人心。”錢子寅回答的時候,心裏不由得一陣發涼。

“這還不算,還有一種更可惡的經濟罪犯,專門以老百姓為對象,利用他們急於發財致富的心理,騙取他們的血汗錢,有些甚至被騙得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說,這種人是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蛀蟲?”林峰一邊說一邊盯著錢子寅。經過多年來的磨練,用自己強大的氣場壓製犯罪嫌疑人的氣焰,這種手段他已經能夠運用得非常純熟。

“當然,這種人罪惡滔天,就應該繩之以法,是他們敗壞了我們這些正經生意人的名聲,弄得好像整個世界都是騙子,我最討厭這種人。”錢子寅聽出了林峰的話外音,但又不能反駁,隻得故作義憤地附和,就好像林峰說的那些事情和自己沒有絲毫關係。和林峰初次見麵,他卻始終處在下風,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感襲上心頭。看來,一時一刻都不能再耽擱了,洗錢走人才是上策。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屋內的交鋒。在得到錢子寅的允許後,門被推開,一個臉上還透著稚嫩的二十出頭的西裝男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他先是恭敬地對錢子寅點頭致意,然後轉向坐在對麵的林峰:“你好,林支隊長!我叫徐家斌,是濟源公司一分公司的經理,今天跳樓的畢阿姨是我們分公司的客戶,有什麼事情可以向我了解。”

對徐家斌的迅速到來,錢子寅很是滿意,他對兩人點點頭:“你們聊,我先去忙一會兒。小徐,我看時間也不早了,談完安排林支隊長吃個飯;林支隊長,恕我不能奉陪了。”

說完,錢子寅優雅地推開門走了出去。在他看來,這個林峰或許有點兒本事,但無論如何,現在才查未免有些晚了,自己應該感謝他,是他幫自己下定了決心。想到這兒,他露出輕鬆的笑容。

錢子寅關上門的刹那,林峰忽然有種感覺,錢子寅一旦從這扇門出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他的確沒有理由阻止對方,隻能悻悻地目送他離開。

“林支隊長,你是想了解畢阿姨加盟我們分公司的事情吧?”見林峰走了神,徐家斌有意將話題引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招攬投資者加盟和非法募集資金是有本質區別的。

“那你大概介紹一下吧。”雖然林峰也知道,這種情況下對方所說的一切恐怕都不足為信,但他還是想看看他們究竟會耍什麼花招。

“是這樣的,畢阿姨之前選中了我們公司的一個項目,希望能投資入股,參與合作經營。因為她具備合作者的主體資格,我們也就審批通過了。可誰承想,她的錢是借的高利貸,對方催得緊,一直逼她還錢,但我們的項目是不允許中途退出的,所以發生了分歧……”說到這裏,徐家斌故意頓了頓,看了看林峰的反應,然後繼續說道,“唉,誰會想到,畢阿姨最終做了這樣的選擇……實在是太極端了!早知如此,我一定會向總公司請示,說什麼也要把錢退給她。”

聽了徐家斌的話,林峰微微頷首:“可是據我了解的情況,你們公司和客戶簽的合同,並不是你所謂的合作項目,更像是一份資金募集計劃。對此,你應該作出合理的解釋。”

“怎麼會?這完全是不可能的,我們是合法經營的公司,不會去幹那些騙人的勾當,況且,我們公司又不缺錢,何必去募集資金呢?”徐家斌反駁。

林峰的激將法起了作用,他就是想讓徐家斌把自己的退路堵死。眼前這個沉不住氣的小夥子也許就是此案的突破口。“嗯,既然這樣,請跟我去局裏談一談,順便做個筆錄。”

徐家斌當然不想去公安局,一時間卻又想不到用什麼托辭加以拒絕。他想,去就去,這有什麼好害怕的,真有啥事,還有我老爸扛著。於是,他整了整衣襟,跟著林峰走出大廈。

可是,看到門口停著的警車,徐家斌還是禁不住慌了,到了公安局,萬一自己說錯了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吞吞吐吐地對林峰說:“林支隊長,我……我突然想起來公司還有點兒事……你看這樣好不好,換個時間,我一定到公安局說明情況。”

“擇日不如撞日。徐經理,上車吧。”林峰一把摟住徐家斌的肩膀,半推著將其送上警車,然後遞一個眼神給陳景軍,示意他立馬開車回局裏。

這時,徐家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努力掙脫林峰的胳膊。“不行,今天真是不行……耽誤了公司的事誰來負責?”

林峰感覺到對方的色厲內荏,頓時收斂起笑容:“法律規定,公安機關有口頭傳喚證人的權力。徐家斌,我現在正式口頭傳喚你,請你配合我們,去公安局協助調查。”

“我……我要和錢總商量商量……再去……”徐家斌幾近哀求。

“錢總我們也會傳喚的,不過這次先找你。”說著,林峰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高聳入雲的濟源大廈。他隱約覺得樓上有人正注視著自己,這人或許是錢子寅,或許不是。不過,這對林峰來說都不重要,他很清楚,調查濟源公司的行動一旦開始,將如同疾馳的列車一般,任何人也無法阻擋。

錢子寅的確一直躲在窗簾後麵注視著林峰,直到他離去,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樓裏冷冷清清的,大部分人都被派出去穩定資金募集人的情緒去了。事情到了這一步,真的有點兒難以控製了,就仿佛一隻被點燃的炸藥包,尚未爆炸隻是因為引線還未燒完。錢子寅知道,他的離開已經進入倒計時。至於徐家斌,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徐家斌那重量級的老子就足以讓林峰等人喝上一壺了。

想到這裏,錢子寅禁不住得意起來。這個林峰的確有兩下子,但他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在濟源公司裏,如徐家斌一般“拚爹”、“拚幹爹”的人車載鬥量,他林峰要麵對的,可不僅僅是一個分公司經理,而是幾十個甚至上百個站在他們背後的大大小小的官員。

錢子寅認為,這正是自己的高明之處。早在公司運營之前他就考慮好了,要扯虎皮做大旗,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竊笑了一陣,錢子寅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重要電話要打,於是撥通了對方的號碼:“喂,是我,東西辦下來了嗎……還要等幾天……不行,我現在就要用,你最好盡快給我辦下來!”

第二章一

錢子寅一直認為,中國的大多數老百姓可以用三個詞來定義——愚昧、貪心、輸不起。因為愚昧,他們願意相信世界上好人比壞人多;因為貪心,他們總是為了那麼一點點蠅頭小利,就會心甘情願受人欺騙,不惜將一生的血汗錢作為賭注;因為輸不起,即便已經知道被騙,仍然自欺欺人,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幻想。

他們不願意相信濟源公司的資金鏈已經斷裂,更不願意相信這個他們投入大量資金的銷售計劃是徹頭徹尾的大騙局。公司賬目已經爛到無法彌補的邊緣,單單每個月需要償付的利息就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埋葬的不僅僅是自己,還包括和濟源公司有過千絲萬縷聯係的每一個人。錢子寅暗暗跟自己叫板,無論如何,這樣的事情不能發生,一定要未雨綢繆,提前布置。所幸的是,早在三個月前,他已將公司所有資金有計劃地轉出並提現,現在就等地下錢莊“洗白”,然後彙到國外。到那時,就是自己卸下重負,翩然離去的時候了。

是的,錢子寅窮過,那種束手縛腳、食不果腹的日子自己捱過,甚至令他幾近絕望。父親的早逝、母親的含辛茹苦、本是“學霸”的他被迫輟學,這些經曆都讓錢子寅對貧窮有著一種發自骨子裏的恐懼。他至今還記得,他和饑腸轆轆的弟弟錢子亭壯著膽子偷走鄰居家的豌豆莢,跑到農田裏燒熟了吃的場景,後來鄰居發現了,他倆不僅被飽揍了一頓,還被領到母親麵前。為了平息鄰居的怒火,母親不得不賠了人家十六個雞蛋,這些雞蛋本來是給弟弟上學用的,沒有了它們,弟弟隻好推遲一年上學。

“說什麼也不能再窮下去了。”看著周圍的一切,錢子寅從回憶裏回到現實。既然不想繼續受窮,那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定地走下去,不能回頭。

不過,眼前的事情有點兒麻煩。按照錢子寅的估算,隻要再過一個月,就可以把事情順利辦妥。可誰知道,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婁子,也不知是誰放出的風聲,說自己的公司陷入資金困境,以致人們紛紛跑來兌付,而且事情越鬧越大,最後連公安局都驚動了。

林峰的到來確實讓他感到了一絲潛在的威脅,所幸的是,目前尚未出現大的群體事件。這是一個貪利的怪圈,人們既擔心投資沒有泡沫——否則不會有高出銀行利息好幾倍的盈利,又擔心泡沫被捅破,連老本都給折進去。因此,人們對公司、對他錢子寅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隻要自己穩坐釣魚台,就可以控製住局麵。

但暫時控製住局麵不代表可以一輩子穩操勝券。畢竟,從非法集資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逃跑是早晚的問題,隻是這次的意外跳樓事件加速了自己逃跑的計劃,為此,他需要周密安排。這不是簡簡單單買張飛機票說走就走的旅行,事關重大,粘連著很多問題,其中,轉移巨額非法所得便是重中之重。在此之前,錢子寅已聯係過好幾個有名的地下錢莊了,但對方的態度始終曖昧,這讓他十分不放心。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的頭痛症又犯了,錢子寅用手使勁地拍拍腦袋,拿起電話,撥通了會計室的號碼:“看看我們還有多少固定資產,找銀行做個抵押,我現在急需一筆現金。”

錢子寅麵臨的難題也是林峰同樣需要麵對的,或者說,對林峰而言,怎麼解開錢子寅努力編織的騙局,是破獲這起非法集資案的核心。之前從畢姓老人身上找到的那份合同,林峰其實早就見過,但是因為沒有受害人報案,他便沒有權力去查,當然,更重要的問題是,合同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瑕疵。

換句話說,這份合同就是一份合法的購銷合同。

從這一點上看,林峰覺得錢子寅不可小覷,他確實有一些常人所不具備的專業素質。比如,濟源公司名義上與投資者簽訂的是食用油銷售合同,投資者替公司銷售其生產的食用油,隻需按要求繳納一定金額作為“產品押金”,三個月後,公司會分期返還押金,並按照銷售額給予一定的銷售獎勵,至於銷售獎勵額度則視產品銷售情況而定。

表麵看來,這份銷售合同合理合法,但實際上卻是掩人耳目的手段。根據林峰了解的情況,濟源公司和投資者之間並無實物成品油的交割,更沒有什麼產品,所謂的每桶定價一百八十四元的食用油,隻是每一股資金的額度,投資者按此額度投入資金後,就可以以三個月為周期領取投資返現,而每一股的返現比例更是達到驚人的百分之十以上。

將徐家斌帶回局裏接受調查,林峰隻是想敲山震虎,並沒有太大把握能從對方口中問出自己想知道的線索或證據,金融方麵專業知識的欠缺也常常令他感到力不從心。一想到這兒,他腦海裏馬上出現了一個人,他知道這個人一定能幫他走出困境,至少能少走一些彎路。於是,當徐家斌被帶入訊問室後,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撥通了中國人民銀行魯北分行國際信托部業務主任唐欣恬的電話。

兩人再次見麵,唐欣恬依舊那樣清麗脫俗,隻是眼神中多了一絲憂鬱

林峰是在一次涉外金融案件的協查中與唐欣恬認識的,對方熟練的業務水平和紮實的金融知識尤其令他印象深刻。因為第一印象是加分的,所以他特意通過戶籍檔案科的兄弟,側麵打聽了唐欣恬的“隱私”——中央財經大學高材生,碩士畢業後參加公務員考試,進入人民銀行工作;身高一米六五,體重四十六公斤(嘿嘿,絕對女神級);而且她還有一個背景顯赫的家庭,她父親是魯北大學金融係的教授兼博導,國內著名經濟學家,母親是魯北電視台經濟頻道的資深主播,經常在“高層訪談”、“財經會客廳”等專題節目中出鏡,有一次還專門采訪了自己的“偶像”劉援朝局長。

當一切考察完畢,林峰暗暗打算要對“女神”有所行動時,檔案科的兄弟“臨門一腳”,說唐欣恬已經結婚,丈夫是省工行高級會計師,據說兩人是大學同窗……這“臨門一腳”令林峰一下子從雲端跌入了穀底。“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林峰隻得黯然神傷。自那次合作後,雖然唐欣恬表示以後有什麼業務問題可以隨時找她,但林峰隻是禮貌性地應承,真有事也是自己上圖書館解決。

而這一次,像之前許多次那樣,林峰第一時間想起了她。也許是魯北這起非法集資案太重大了,林峰沒有像以前那樣另覓他途,而是忐忑地撥通了她的電話。鈴聲剛響一下就接通了,好像對方專門在等這個電話似的。沒有任何寒暄,林峰直奔主題,一股腦兒地交代了案件的疑難點,希望唐欣恬可以來局裏一趟。唐欣恬很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下班後立刻趕到了公安局。

兩人再次見麵,唐欣恬依舊那樣清麗脫俗,隻是眼神中多了一絲憂鬱,林峰專業的眼光馬上洞悉了這細微的變化。而唐欣恬眼中的林峰呢,還是一年多前兩人初次見麵時“國民第一老公”的範兒,像極了韓劇裏的都教授,顏值爆表,巴掌臉、眉清目秀,寬肩、細腰、大長腿,腹肌胸肌全都有。當然,這一切對唐欣恬來說,隻是外在的感性認識,男人嘛,內涵才是最重要的。

接待室裏,唐欣恬用了將近一小時才把這份食品油銷售合同看完。“單從條款來看,這份合同沒有任何瑕疵,但我覺得,真正的內容並不在合同上,而是在這兒。”唐欣恬說著,指了指附在合同後麵的收據,“甲方畢女士共投入了大概三萬五千元錢,而在這份收據上,共有兩個日期,時間間隔是三個月,第一個日期是交款的日期,也就是對應合同上的抵押金繳納的日期,而第二個日期,就是還款的日期,也就是他們所謂的三個月後返還押金的日期。這份合同的簽署日期是在大約一年前,而收據上的交款時間是在半年前,這意味著,在這段時間裏,他們至少進行了兩次利息兌付。”

“單從這點來看,我們很難確定他們是非法集資,充其量也隻是經濟糾紛。”林峰皺著眉頭說道。他很清楚,非法集資的立案標準通常有以下幾個硬指標:一是發行數額在五十萬元以上的;二是雖未達到上述數額標準,但擅自發行致使三十人以上的投資者購買了股票或者公司、企業債券的;三是不能及時清償或者清退的;四是其他後果嚴重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

“是的,僅憑一份這樣的合同很難確定是非法集資,除非你有證據證明濟源公司簽訂了大量這樣的合同。而且,這份合同是濟源公司下屬的第一分公司與投資人簽訂的,那就更不具備普遍性了,對方完全可以否認,即便查到了,也可以以一次不恰當的金融違規行為搪塞過去。”

唐欣恬的話仿佛提醒了林峰,他連忙給同事陳景軍打電話,讓他到接待室來。陳景軍此刻正在訊問室裏守著百無聊賴、坐著發呆的徐家斌。“支隊長,那小子怎麼辦?”

“讓他先待著,我們有權扣留他四十八小時,兩天時間,我就不信他心裏不忐忑。”林峰自信地說。

掛斷電話,陳景軍看了一眼滿臉無辜狀的徐家斌,三步並作兩步跑向接待室。

“小陳,這是人行的唐主任,她來協助我們取證。你還記得上午咱們去濟源大廈的時候,有人群在那裏聚集的事嗎?”

“當然記得,大概二三十個吧,還舉著橫幅。”

“好,現在,不,應該是馬上,馬上發動盡可能多的人聯係他們,能找到多少找多少,動員他們到公安局進行登記。不管怎樣,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個數量拉起來,隻要有五十人以上,我們就可以確定濟源公司是非法集資。”林峰的情緒有些激動。

“好,我這就去辦!”陳景軍說完轉身快步離開。

唐欣恬有些擔憂地說:“不瞞你說,濟源公司我們也盯了好久,他們進行非法集資已經兩年多時間了,依我們的初步估計,數額至少在億元以上。隻是,要扳倒一頭大象不是那麼容易的,何況公司領導層的社會基礎穩固,上麵下麵都有人,特別是在某些老百姓心裏,他們還是衣食父母。近來社會上不是流傳著這麼一句順口溜嗎,‘濟源公司好,存錢能養老,仨月取次錢,比工資還高’。”

“我現在擔心的是,他們公司的老板錢子寅恐怕要跑,如果他攜款潛逃的話,抓捕起來的難度會很大。”

“攜款潛逃是個技術活,我覺得,他短時期內很難馬上離開。”

“為什麼?”聽唐欣恬這麼說,林峰好似看到了一線希望。

“我們曾經調取過濟源公司的賬戶資料,具體信息不能透露,但我可以說,他在短時間內,很難把從賬戶轉走的大量資金洗白。”

“你是說,錢子寅必須把所有的錢洗白之後才會離開,是這樣嗎?”林峰心裏暗暗高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他就有辦法拖住錢子寅,然後徹底把他留下。

“是的,目前《國際金融法》強化了對跨國洗錢行為的法律規定,雖然仍有漏洞可鑽,但至少名義上,錢子寅必須保證自己彙入國外賬戶的錢是有據可查的。”

“看來我們還不是特別被動,隻要能在他將錢轉走之前收集到足夠證據……”唐欣恬的提醒,讓林峰增強了與錢子寅周旋的信心。

“我們也可以提供必要的幫助。像上次那樣,你們出具協助查詢通知書,我就可以公事公辦了。”唐欣恬說。

“這個沒問題,我這就去辦。不光是要你們幫忙協查,我尋思著,不行就請示你們行長,幹脆把你借調到專案組。有你這個懂行的高參,錢子寅歸案隻是時間問題。”

林峰的出現,讓錢子寅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非法集資這種事情,能被壓住一時,卻不能被壓住一世,一旦下一期應付的利息無法兌付,那麼靠謊言維係的表麵平靜就會被瞬間打破,投資者會再次蜂擁而至,到那個時候,任誰也無法阻擋。可是,錢子寅也想要錢,他費盡心思構築的巨大騙局,可不是公益事業,更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他突然想起副總孫雪婷,她的一句話讓錢子寅印象深刻。她說,成功者就是踩在別人屍體上摸到太陽的人。錢子寅馬上就要摸到太陽了,所以絕不能因為某些人的存亡而心軟。回味著孫雪婷小鳥依人般的貼心,錢子寅嘴角不禁露出愜意的笑容,內心的躁動也開始升騰,於是再次撥通了之前的號碼。

“……你告訴我,最早什麼時候能拿到……別給我找借口,我是花了錢的。告訴你,別跟我玩心眼,咱們都懂,有些事情你要不仁,就別怪我不義,到時候槍啊炮啊的來找你可就不是你能說了算的了。”說到這裏,錢子寅掛斷電話,聽筒裏傳來嘟嘟的忙音。

“現在這個社會,騙子太多!”坐在車裏的錢子寅感歎道。

“是啊,”司機小周從後視鏡裏看了錢子寅一眼,附和著說,“沒辦法,大家都認錢,除了錢,啥也不信了。”

“小周啊,你跟我也有三四年了吧?”錢子寅突然轉移話題。

“可不是嗎,快四年了!您在縣城開公司那會兒我就跟著您了。”

“是啊,一晃都四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當初我不過是縣城辦事處的小辦事員,現在竟然成了這麼大一家公司的老總,真是造化弄人啊!”錢子寅由衷地感慨。

“錢總,您是帶著運氣來的人。”小周不動聲色地恭維。

“什麼運氣,就看你關鍵時刻敢不敢搏一回。”

錢子寅難得說一句真心話,在司機小周聽來,卻沒來由地心中一動。

“對了,小周,咱這個車你開著還好吧?”錢子寅再次轉換話題。

“嗯,世界名牌,真不是蓋的。”

錢子寅現在的座駕是一輛奔馳600,在魯北的高檔車裏是能排上號的,司機小周曾經多次背著錢子寅把車租出去作為婚車,從中賺了不少外快。不過,說實話,錢子寅不是很喜歡這輛車,他覺得這輛車太俗氣,沒有個性,彰顯不了貴族氣質。要不是之前那個跳樓的老太太砸壞了自己的凱迪拉克,他也不會坐這輛隻有暴發戶才青睞的奔馳。

“好什麼好,我準備換了,想換輛賓利。聽說那車一般都是皇室坐的。”

“錢總,您和皇室比綽綽有餘啊。”

“哈哈,你小子真會說話。”

“那這車怎麼辦?”得到錢子寅的誇獎,小周心裏甜滋滋的。

“賣了,你幫我聯係一下,十萬塊。”錢子寅滿不在乎地說。

“十萬?”小周嚇了一跳,和車子兩百多萬的原價相比,這樣的價格等同於白送。可看著錢子寅的表情,又不像是開玩笑。“錢總,這個價太低了吧?”

“什麼高了低了的,不在乎那點兒,和老百姓計較這個幹啥?”錢子寅揮揮手,不屑一顧地說。

“那十萬……”小周在心裏盤算自己是不是要把這車買下來,轉手一賣,賺的可不止十萬。

“就十萬!不過,你可得跟買家說明白,新車沒到之前,這車我還得開著,到時候新車到了,再統一交割。”

“這肯定沒問題啊。”小周連連點頭。確認錢子寅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他腦子裏的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

“哦,還有,牌照不能給,咱這個牌照也算是吉祥號了,到時候隻能給裸車。”聽出小周語氣裏的躁動,錢子寅找到了久違的感覺。

“沒問題,沒問題。對了,錢總,您看,不如您賣我算了,這個車我開著熟,上下班接個孩子什麼的也方便。”小周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憨厚一點兒,看著錢子寅的目光也透露出討好的神色。

“你買?唉,你說你……怎麼不早說,好像我跟你要高價似的。”錢子寅嗔怪。

“不高,不高,”小周一個勁搖頭,“這就行,雖然緊巴點兒。”

“行了,什麼高不高的,這樣吧,一口價九萬八,我討個吉利,也給你便宜個工資錢。小周啊,你可不實在,早說你要買,我何至於……”

聽錢子寅這麼說,小周忽然為自己的小家子氣臉紅起來,他尷尬地笑著:“那……那我明天給您帶錢過來。”

“急什麼,後天也行。到時候我給你打個收條。”錢子寅點點頭,然後,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像是為了表達對錢子寅的感激之情,小周的車開得越發穩當,無論是起步,還是刹車,都輕柔無比,龐大的奔馳600就這麼滑進了錢子寅居住的小區,悄然停在門口。

第三章一

林峰派出去的人,到晚上就接二連三地回來了,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如果用數字來衡量的話,一天的辛苦調查,結果是零。是的,就是零,一無所有。麵對詢問,所有涉及濟源公司的投資者都是同樣的反應——沉默!無論偵查員怎樣勸說,他們都緘口不言,用沉默為雙方之間的溝通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林峰很清楚這些人的心理狀態——幻想和僥幸。在他們看來,隻要濟源公司的大樓還在那兒,錢子寅每天還出入公司,那麼公司就不會倒,他們的錢也一定會安然無恙。可實際呢?林峰讓唐欣恬調查了一下,現在濟源公司以及下屬的八個分公司,九個賬戶上的現金加起來不超過一萬塊。可惜,即便知道這一點,林峰也不能公之於眾,因為這不合法,除非有人報案,證明他們受騙了,警方才可以查封公司賬戶。但是,沒人報案,沒人報案就導致這種非法行為無法被查處。這就仿佛一個怪圈,奇怪地形成,然後逐漸成為扣死整個事件的一個結。

“要不,再找找其他人試試?”見林峰沉默不語,一旁的陳景軍建議道。

林峰搖搖頭:“我估計可能性不大,錢子寅肯定給他們灌了迷魂湯,現在所有人都還信任他,而且他們的利息兌付隻暫停了一次,除非下一次他們的利息也沒有兌付,否則沒人願意得罪錢子寅。”

“可是,那還要再等三個月,到那個時候,錢子寅早就跑沒影了。”

“所以,我們要做兩手準備。”林峰說,“第一,還是要重點調查受害人,盡可能多地搜集資料;第二,監視錢子寅,必要的時候可以聯絡海關,隻要有證據,就第一時間扣住他。”

“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妥當?畢竟……現在我們還沒接到一起正規的報案。”一旁有同事不無擔心地說。

“告訴你們,錢子寅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公司賬麵上接近兩個億的現金都被以各種名目提取出來,等他想好怎麼處理這筆錢的時候我們再介入就晚了。”

陳景軍自言自語:“這個錢子寅還真是厲害,那麼大一筆錢,他到底藏哪兒了?”

“你把錢轉到哪兒去了?”錢子寅剛一進門,妻子田桂芳就走過來問道。她才從財務部獲得消息,銀行賬戶裏所有的錢都被丈夫轉走了,而這一切,她這個所謂的財務總監竟然毫不知情。

“都轉出去了。利滾利,下一次兌付的金額超過一個億,把這錢給他們,你不心疼啊?”看著妻子緊張的表情,錢子寅故意輕描淡寫。他不緊不慢地換了家居鞋,隨手掛起手裏的外套,走到真皮沙發前坐下。

“那你什麼意思啊,真準備走?”田桂芳湊過來坐到他身邊,“怕是不行吧?這麼大一筆錢,帶走的話,警察肯定不能放過咱們。”

“警察?你可太高看他們了,咱們要去的是美國,那可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想抓我,沒那麼容易。”錢子寅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撫道。

“咱不跑不行嗎?你不是說要幹點兒實業嗎?我們努力一把,怎麼都能把錢還上。再說,你看你弟,也是幹的實業,也不比咱差啊。”田桂芳用忐忑的語氣跟丈夫商量。雖然丈夫看似胸有成竹,但一想到從此之後像逃犯一樣東躲西藏的生活,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錢子寅忽然火起:“誰不想幹點兒實業啊,但現在這個環境你還怎麼幹?你知道咱現在欠了多少錢嗎?本息兌付下來,超過二十個億,我們怎麼還?”

“怎麼會這麼多?都花在哪兒了?”在田桂芳印象裏,從來沒有這麼多錢在賬麵上出現過。

“花在哪兒了?哼,你穿的用的吃的開的住的,哪一個不是人家的錢?我們什麼都沒生產,就指望那兩桶花生油?醒醒吧你,別傻了,這些錢我們根本還不起。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早點兒跑路,否則到時候等著你我的可就是……”錢子寅沒把話說完,他相信妻子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那錢呢,你都放哪兒了?會計對我說,根據財務製度,錢提出去,提到哪兒,都要有據可查的。”田桂芳努力想要往錢子寅懷裏鑽,仿佛這樣才能讓她找到安全感。

“放哪兒都不如放在眼皮底下安全。”錢子寅嘿嘿一笑,忽然起身走到衣帽間,隨手拉開門,一堵由人民幣砌成的牆赫然出現在眼前。“兩億現金,全在咱家放著呢,隻要我找到辦法把它們安全轉移出去,咱們就可以買張機票,直飛美國。”

田桂芳被丈夫這種瘋狂的舉動嚇得麵如土色。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和這麼一大筆巨款住在一起。“錢子寅,你真是瘋了!”

“不是我瘋了,是這個社會瘋了。”錢子寅冷笑。

田桂芳忽然發覺有點兒看不懂丈夫了。這種瘋狂,與平時穩重精明的錢子寅判若兩人。她剛想問錢子寅今後有什麼計劃,桌子上的電話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濟源公司副總經理孫雪婷:“錢總,聯絡好了,有一家銀行願意按照評估價格的百分之八十為我們提供為期一年的貸款。”

公司資金周轉的危機有希望得到緩解,錢子寅稍稍鬆了口氣:“事情要快點兒辦,另外,想辦法給我搞一場活動,電視台、電台都請來。”

“可是,錢總,公司賬麵已經沒有錢了。”電話那邊猶豫著說。

“沒錢就用支票,告訴他們不要即刻兌付,一個禮拜後再存,到時候貸款就下來了。”

孫雪婷謹慎地請示:“那活動搞什麼方麵的好?”

“什麼都可以,扶貧濟困、救助失學兒童,不拘一格,我的要求隻有一個,就是要搞大;明星、官員,和我們有點兒關係的都要請來。老百姓最缺的是什麼?信心!信心比黃金重要,我們就是要靠這場活動給他們灌注信心。”說到這裏,錢子寅的腦海裏沒來由地浮現出林峰的麵孔,他突然意識到,有辦法對付這個難纏的家夥了。

“誰啊?”掛斷電話,妻子湊過來問道。

“還能是誰,小孫,整天有事沒事的隻知道問,我看她真是有點兒不稱職了。”錢子寅不耐煩地說。

田桂芳沒再追問下去。公司副總孫雪婷她自然知道,那是十年前他們救助的一個困難家庭的孩子,後來上了大學。這女孩兒人長得乖巧不說,還很會來事。上大學報到的第一天,行李還沒放,就登門謝恩,說是要感謝她和丈夫錢子寅這些年對她的幫助。之後,每逢寒暑假她都來公司幫忙,完全是義務的,給她報酬也不要。就這樣,經過幾年的鍛煉,她不僅對公司的業務十分熟稔,和他們夫妻的關係也更加密切。

畢業後,她本來有機會繼續深造,卻放棄了,直接來濟源就職。錢子寅對她十分器重,委以重任不說,任何重大場合都愛叫著她一塊兒。雖然總是說她少不更事,但看得出他很喜歡這個姑娘,而且有那麼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之前田桂芳也懷疑過他們的關係,但捕風捉影的事情不好亂猜疑,否則反倒失了她這個原配的麵子。不如聽之任之,權當錢子寅逢場作戲的必需品,反正也不是一個兩個了,都要操心,自己就不省心了。

徐家斌仍舊一言不發。他不知道警察為什麼找濟源公司以及錢子寅的麻煩,僅僅是因為畢老太跳樓了嗎?不會的,濟源公司是什麼角色?當初自己放棄國企來這裏,就是因為父親說這家企業有發展前途,跟著錢老板能見更多的世麵,可以為以後另立門戶積累經驗。是的,公司現在確實出了點兒小問題,一期的資金沒有兌付,但錢子寅說過,下一期會加倍兌付,而且公司在香港上市也到了最關鍵的驗資步驟,若非如此,以公司賬麵兩個多億的資金,足以兌付利息。

當然,作為一分公司的經理,徐家斌也清楚,公司的募集資金計劃確實存在違規和違法的問題。但就像錢總說的那樣,任何資本的積累都是血淋淋的,要想讓公司長足發展,某些時候鑽鑽法律空子也未嚐不可。何況,這些年公司逐漸成熟,在實體經濟方麵發展迅速,無論是在郊區圈的那塊地,還是後期購買的大廈以及投資興建的食用油企業,都有著良好的發展前景。至少他認為,濟源公司在未來會有長足發展。

想到這裏,他原本忐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對警察的盤問也不予理會。他相信,沉默是金,會有人來幫他解圍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門突然開了,林峰和陳景軍站在外麵。

“徐家斌,出來吧,你爸來了!”陳景軍大聲說。

徐家斌巴不得早點兒出去,把一肚子的埋怨好好發泄一下,甚至想讓父親教訓一下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警察。但是,他還要端端架子,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我不出去,你們的問話還沒有結束呢!我要四十八小時後再出去,讓你們有時間找證據。”

陳景軍氣不打一處來:“徐家斌,別不識好歹!早晚我們……”

林峰立馬製止了他:“徐家斌,你可以走了,我們需要你配合調查的時候還會找你。自己做了什麼,回去好好想想。記住,任何蔑視法律尊嚴的人,最終都要付出代價!”

“哈哈,說得冠冕堂皇,有本事你拿出證據來啊!”徐家斌更加有恃無恐。

“臭小子,快出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徐家斌這才發現,門外,自己的老爸正和一位穿白色警服的高級警官站在一起。在那位高級警官麵前,父親沒有了往日的威儀,一個勁地檢討:“對不住啊,是我教子無方……”

穿白警服的劉局長安慰他:“徐區長,我們也是公事公辦,望令公子回去後好好想想,早點兒配合我們調查。”

第四章一

徐家斌一臉不情願地從公安局出來,旁邊跟著麵色嚴峻的老子。直到上了車,徐家斌的怒氣還沒平息。他還想繼續逞口舌之快,卻被老子一個淩厲的眼神製止。與送別的劉局長揮手告別,徐區長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車子快速駛出公安局的大門。

“告訴你,盡快從濟源公司給我抽身出來。”徐區長對不諳世事的兒子厲聲說道。

“怎麼了?真出事了?”徐家斌吃了一驚。在他記憶裏,他老子從來沒有用這樣嚴厲的口吻教訓過自己。

“剛才劉局長給我透了風,這次市裏高層對濟源公司的查處是鐵板釘釘了,而且對以前從中牟利的官員也要一並查處。所以,你最好盡快從這個公司撤手。”徐區長神色嚴峻。

“可是我的錢還在那裏滾著呢。”

“這個……我找時間給錢子寅打個電話,你呢,也謹慎點兒,別讓人當了靶子還不知道。”

話音剛落,徐家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來電顯示正是錢子寅的號碼。

“爸,錢總電話,要不,你和他說說?”徐家斌把電話遞給父親。

“你先跟他說,別說我跟你在一起。”說罷,徐區長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

徐家斌清了一下嗓子,接通電話:“錢總……是我,小徐……嗯,我爸接我出來的……對,他們肯定放啊,敢不放嗎?”

坐在副駕駛上,聽到兒子還在厚顏無恥地吹噓,徐區長不由發出一聲冷哼。

林峰現在最關心的就是錢子寅的一舉一動。雖然案件還處於調查取證階段,但林峰已經如箭在弦上蓄勢待發了。

此刻,在錢子寅家附近停著一輛掛民用牌照的汽車。車內,負責監視的便衣警察密切注視著不遠處錢子寅家的動靜。但林峰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辦法,守株待兔是難以發現證據和線索的,要想找到錢子寅的問題,調查才是關鍵。雖然之前在徐家斌身上布了後手,但無論是醞釀還是籌備都需要時間,而時間,對林峰來說,那才是最珍貴的。

窗外,天已經徹底黑了,燈火通明的公安局大樓在夜色的襯托下變得更奪目了。辦公室中間,由四張桌子拚在一起的大桌上,堆滿了各種卷宗和文件;另外一麵牆壁上,則貼著包括錢子寅在內的數十名濟源公司高管的照片,照片之間用紅線互相連接,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而錢子寅就在網絡中間,仿佛一隻擇人而噬的蛛妖,臉上帶著一貫的微笑,戲謔地看著房間裏的所有人。

“哼,就是這麼點兒事,說複雜不複雜,可為什麼就是查不下去呢?”陳景軍一摔手裏的文件,氣憤地說道。

“就是一個錢字!除了錢,無信仰,無底線。大家除了信錢,什麼都不信。”林峰苦笑。

“我們都知道他是騙子,都知道他要跑,可就是不能抓他。我就奇怪了,大家怎麼就那麼信他?也不想想,憑濟源公司那點兒固定資產,怎麼創造得出如此高的利潤?又怎麼能把錢還給他們?”陳景軍說著,將從稅務局調出來的資料遞給林峰。

“你還真高看他們了!就這麼點兒產值也不是他們創造的,單從賬麵上看,他們做的不過是一個來料加工、簡單包裝而已。這些食用油有自己的生產企業,錢子寅僅僅是把這些產品裝進了瓶子,貼上自己的標簽。”林峰翻看著稅務局提供的資料,繼續說道,“現在看,濟源公司所有的固定資產隻有城郊的一塊地、市中心的濟源大廈和一個連鎖藥店。這三處產業,支撐著錢子寅一個總公司和八個分公司。其中,城郊的那塊地據說要被建成魯北地區最大的高新產業園,連鎖藥店被分割成生產、銷售和健康管理中心,但實際上,所謂的健康管理中心和高新產業園都處於半停滯狀態,而連鎖藥店從賬麵看,也隻是勉強達到收支相抵的程度。”

“從他們賬麵的現金流入手,能不能查出點兒什麼問題呢?”有同事建議。

林峰搖搖頭:“可能性不大,唐欣恬調取的濟源公司銀行賬戶的賬目顯示,他們的現金大都從高新產業園項目流入,流出方式則比較複雜,以各種建設名目進行宣傳的費用居多。”

“那下一步怎麼辦?”眾人都看著林峰。

“別著急,是癤子總要出頭的。”說著,林峰打開一盒泡麵,接了點兒開水,“我們目前要做的,就是把能查到的所有資料全部彙總,進而分類,從中找到蛛絲馬跡……我估計,這次我們肯定能撈一條大魚。”

早上,林峰是被一陣電視裏的嘈雜聲驚醒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電視裏正在播放有關濟源公司的新聞,錢子寅的身影不斷在屏幕上閃現。

“怎麼回事啊?”林峰問陳景軍。

“使錢了唄。”陳景軍看了一眼,繼續蒙頭大睡。

“太赤裸裸了,這幫家夥,有錢就什麼都播嗎?”林峰看著屏幕上錢子寅惺惺作態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陳景軍其實也睡不著了,幹脆坐起來。“我也是剛聽說,濟源公司準備以連鎖藥店的名義舉辦一場慈善晚會。”

“真的假的?錢子寅不是沒錢了嗎,賬麵上那一萬來塊錢夠幹什麼的?”林峰一聽,立馬精神起來,索性坐在電視前,仔細看個究竟。

“……我市著名企業濟源公司為感謝魯北人民的關心和厚愛,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錢子寅先生決定,由公司出資捐助一百位白內障患者進行人工晶體置換手術,同時免費向一千名慢性高血壓患者提供治療藥物。現在,我們有請公司常務副總經理孫雪婷小姐為我們……”電視裏,播音員聲情並茂地介紹著,可林峰的感覺卻像一塊石頭從天而降,砸得他直犯迷糊。

“人工晶體不便宜吧?”林峰轉頭問陳景軍。

“不便宜,最普通的也要三千多,算上手術費,五六千塊,一百個就是五六十萬。再加上一千名高血壓患者的治療藥物,一百萬都不一定打得住。這還是小數,我聽說,濟源公司為籌備晚會,還雇請了演藝公司,據說不少影視明星到時也會前來助興,還請了各路媒體,這筆費用可比他們的捐助多得多。”陳景軍低頭看了看桌子下麵裝泡麵的箱子,裏麵已經空空如也,又從牆角拽出一箱新的,從裏麵抽出兩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