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躲進歲月幽獨的陰翳裏(2 / 2)

這是時間的證詞,更是屬於詩人私密的個人地質學,這也是一個有關眷戀、憂傷的故事。如果說詩人過去還沉浸在他的故鄉的地方誌與村莊史的寫作中,那麼在這本詩集裏已經有了更為新鮮的變化,這些新鮮的變化不但展示了詩人詩藝的成熟,同時也照亮了更為新鮮的修辭路徑——也許十年的清風已然吹散了從前體內歡愉的抒情鳥群,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凝重,像一場大雪飄落在大地上,他看到了那些遠比流逝的風景更厚重蒼涼的人與事,那是我從未熟悉的生存圖景。沃爾科特嚐雲:“不要問我的寫作到了哪裏,而要問我的生活到了哪裏。”2012年似乎是詩人生活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與此相應地,詩歌文本也出現了一種新鮮的變化。如果說“李家山”在詩人過去的精神地圖裏似乎隻是一個漶漫模糊的符號,現在則更清晰立體地呈現了那些遠非厚重蒼涼所能形容的人與事。

在我因閱讀而引起的想象中,遠在天邊的李家山近在咫尺,它被一場溫暖靜謐的雪花覆蓋,帶著凋敝蒼涼的表情望著我們。夜半時分,那去世很久的親人們都回來了,“仿佛一夜之間/很多我熟悉的,喊我乳名的老人/都離開了李家山/而許多新鮮的麵孔,又一夜之間呈現/我叫不上他們的名字”,“丁卯年臘月二十九,當我懷抱兒女之心/在門前的雪地裏,跪倒/當那些黑色的紙錢,和雪花一起/糾纏。最後各自飄散/我確信我看到了那些離開李家山的老人們/一起回來了”。還有那三寸金蓮的小腳女人,從民國亂世款款走來……以及因新一代年輕人逃離村莊而被廢棄的莊院,那像是普遍存在於中國鄉村的一道道無法愈合的傷口,刺目地提醒當今鄉村的凋敝荒涼,那曾是一個滋養了諸多詩人的蓊鬱詩意的蔥蘢世界啊。這樣的詩歌,真有撼動人心之美,詩人將敘事的筆法和平實洗練的語言有效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富有質感的語言結構,讓我們感到了一種結實內斂的詩歌脈搏。這組新人耳目的詩歌,也許是詩人在詩藝探索方麵更加主動積極地承擔起當下生存的多樣性與複雜性的有效嚐試。並非迷醉自己和麻痹他人的虛假抒情,並非逃離故土的守望者和觀看者,我們能在其中讀出一種近乎悲傷的疼痛。我真想說,請關注那些已然逃離故土的顛沛流離的精神孤兒,他們在無法安居的城市黑夜流浪,也許恨意會讓他們心中長滿仇恨的鐵絲與利刃,這將醞釀成一股可怕的風暴。

寫到此時,我內心空落,卻感到凝重的惆悵。晉人《子夜歌》裏有雲:“歡從何處來,端然有憂色。”真是明心見性之語,夜晚有深深的花朵,而它的枝椏卻隱沒在無邊的陰翳中。也許,寫作竟如漆黑之夜的摸索,我們無時不感到疼痛與決裂,掙紮與遊移,恍惚與醒悟……我總在懷疑那些氣足神完、聲音響亮的人並非真誠的寫作者。事實上,身處這樣晦暗的時代,一個並非心力交瘁的寫作者是形跡可疑的。詩人說:“20年時光,白雲蒼狗,寫作成了這漫長而又短暫的時光裏,我選擇的對話與緩解的方式,這種方式已經深深地融進了我的血液和骨骼裏,大概餘生也不會改變”;“因為詩歌,我的內心將獲得救贖和安寧”。祝福那些所有在歲月幽獨陰翳裏逐漸靜默的人,他們終將獲得救贖與寧靜。

評論責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