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下午就要回家了,星瀾竟然有一絲不情願。這不願從哪兒來無從得知,深究也無意義。但想到回家能聽王傑的歌了,渾身上下鼓動起了興奮的細胞,恨不得現在伸手抓輛車,蒙頭就往家跑。從初中就住校離家的星瀾,已經早就學會不動聲色地做一個大人了。
時間飛快地讓人措手不及,就這樣踏上了回家的汽車,心裏有些不舒服,隱隱的,但又被另一層柔軟包圍著,綿綿的。最要命的是遠處竟然傳來王傑的《回家》,“心中的思念,還是永遠的地方。”滿腔情溢出來,嗆著喉嚨直咳嗽,眼淚汩汩冒出來。
回到家給每個人一個擁抱吧,突然這樣想。
下午五點坐上了汽車。披著滿身斜陽上車,漫長的接近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難免把人催的昏昏欲睡。夜在山川河流中顛簸,人在破碎星光間穿梭。車子猝不及防一跳,星瀾方從半睡中驚醒,滿身的汗讓人心慌,忙推開窗戶看,幸好沒坐過站。乘客已所剩無幾,悠悠昏黃的車燈慵懶地鋪張著,有的躺到椅子下麵去,前方的司機如果沒歪嘴銜著那一明一暗的煙,恐怕會睡著。
離家越來越近了,心突突輕跳。人是近鄉情更怯,但那熟悉的草木房屋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勁兒左右搖擺,大聲喊:快來呀,快來呀;那嫋嫋升起的又哪是炊煙,是歡迎回家釋放的單色煙花;月亮也在枝頭掛不住了,往下挪了又挪,好讓歸家的人把路看得更清些。
腳一沾地,說不清的情感從連接處一點點滲了上來,讓人感覺全身酸麻四肢酥軟。從地圖上另一個點上出發,順著交錯的枝節顛簸著前行,溫熱順著血液逆向緩慢流淌。
點頭默念十幾次“擁抱擁抱”,確實給自己有分量的勇氣,連腳步踏地都堅實了。但聽見爭吵聲的一瞬間,適才鼓動的熱烈勇氣宛如熱水上方蒸騰的熱水汽,慢慢蒸發。那話仿佛不是說出來的,是吼出來的,是擠出來的,一字一句,像千萬刺插在星瀾心上;湊近看,是兩張因憤怒而幾近扭曲變形的臉,眼睛也變得通紅嚇人,使得星瀾有那麼一瞬間不敢往前,但是還是衝上去了,像一支兩頭尖銳的大針橫在兩人中間,無論誰往前都會受到傷害,星瀾和弟弟的哭聲對他們全無作用。可是他們義無反顧,似乎決定要一決高下,像喝醉酒後滿眼通紅,不講理隻講誰更厲害。
“別吵了!”星瀾這棵大針感覺鐵心震顫兩下,已經使出自己最後的力氣,再吵,我可真撐不住了。媽媽抹著眼淚進屋,心裏的苦水有一大盆;爸爸更是轉身背過人去,歎息聲重的使他的腰變得更彎。星瀾啟動不了腦子,根本是一團漿糊,眼睛盛的是火辣辣的疼,眼淚淌出來把臉灼傷通紅。鈍拙地走進屋子,不知道做什麼了,覺得什麼東西擺放的都不恰當,想踢幾腳想衝什麼打幾下,心裏的火難受壓著,聲音變細了腔調,走路也晃蕩,臉變僵硬了,眼睛也空洞的可憐,嘴巴無故張著,怎麼辦才好呢,根本想不起來,卻隻想到這個。
跑過去安慰媽媽,無奈和心酸惹了一身,心情更糟了,若能像手機一樣重啟一下,再設置一個別樣的程序,就好了。因為雞毛蒜皮引起的事端,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了。
九點半了,星瀾躺在床上一動不想動,晚飯沒吃,卻早已經忘了餓了。和有嘴說不出伸手拿不住的痛相比,餓這種感覺微乎其微,不值一提。腦袋亂哄哄的,根本理不清。眼睛睜不開,眼前浮現的都不是彩色的東西。渾身太冷了,穿著的衣服蓋著的被子像是擺設,冬天倒是說的過去,可現在還對秋天翹首期盼著。累極了,骨頭像散了架不聽使喚,呼吸都要重重的使力氣。
媽媽發現正在發燒的星瀾,倒水喂藥用酒精擦身子,燒是慢慢退了,可折騰了一夜,誰都沒有睡好。一直睡到下午,懶惰躲著挨著不去打針。到了下午三點了實在不能拖了,東西書本倒是不用收拾,還是原原本本地拿回去。洗了把臉用手梳了兩下頭發,背上書包就去等車。臨走前媽媽說了無關痛癢的幾句話,弟弟睜著大眼睛乖巧瞧著——仿佛在說姐姐你走了爸媽再吵架怎麼辦,爸爸站在門口遙遙看著,想起了臨來時說好的擁抱,眼淚又要撒潑了,匆匆蹬上車,沒有回頭。
可車剛開出去幾米遠,眼淚就像久違的大雨滂沱,模糊了眼前,他們依依不舍朝這兒看著呢。這種感覺太難受了,星瀾恨不得立馬衝下車去告訴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了快點和好吧這樣的話,可是在心裏盤算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唉,那就這樣吧,明知僅僅憑自己是改變不了什麼的,因為不是一次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