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上官錦年也是知趣的,他盡量不去提昨天的事情,也沒有再說什麼,背過了身去,看著尖尖的船尾擊碎空明的水麵,追溯流光瀲灩。
這一艘小舟是他在江於城外的江邊小碼頭上,問打漁的漁夫買下的。他本可以在江於城中等她,但是他等不及,於是就來到了江於城之外,可是她還是沒有回來,於是他一時興起,便買下了這一盞小舟,泛舟在江中。
他也不甚清楚為何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竟然會對她越來越擔憂。明明知道她一定會準時地回來,可又生怕她不會回來,明明隻有一天的時間而已,他卻害怕連這短短的一天都會生出什麼變數來。
頗有些年頭的船身咯吱咯吱的吟唱,船艙之中有一些淡淡的魚的鹹腥。花翻在心底輕笑,這小舟八成是江邊漁夫的,不知上官錦年怎麼搞來的。揮著船槳,她可以想到這一盞小舟原來的主人就是這樣每天劃了這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了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飯而重複著簡單枯燥的工作。
船主人或許還有一個勤勞的妻子,他們年紀相仿,或許從幼時起就住在同一個村子裏。當丈夫外出打漁的時候,妻子便留在家中對著油燈織補漁網,守著灶台準備晚餐。或許有時他們會一起乘著這一盞小舟,到江上打漁,一個在船頭劃船,一個在船尾拉網。兩個人的中間,是滿載著收獲的船艙。
她開始生出一點點的羨慕來,她越來越相信那一句老話,“隻羨鴛鴦不羨仙。”她想,如果上官錦年和她隻是某個小漁村中的漁公漁婆,或許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吧。雖然會經常食不果腹,但他們也不用煩心三餐之外的任何事情,哪怕全天下都天翻地覆,也與他們無甚幹係。他們的生活裏隻有對方,隻有每天的日出日落,肥魚滿塘。
想得出神,不知不覺間,她手中的船槳已經好久沒有劃動了,沒有了槳的動力,在江潮與暗湧的作用之下,小舟已經不能平穩地行駛在江中了,一陣風吹來,它又開始左右顛簸。
“小心!”上官錦年突然喊道。
花翻被他喊得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在她麵前不遠處的水麵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飛速旋轉著的渦旋。借助著風勢,渦旋的速度已經越來越快,也越轉越大,周圍的魚和水草已經盡數被卷了進去,巨輪一樣的渦旋被死魚的白色肚皮染做一片慘白。
花翻知道,現在是夏季,正是江河之中渦旋高發的季節,聽說每年的這個時候,臨江臨河的地方都要死好多的人……
風勢陡然增大,岸邊的樹木“呼”的一聲,被一棵棵的連根拔起,渦旋也陡然擴張,像是一隻厲鬼,一下子張開了長滿白色獠牙的血盆大口,準備吞噬整個宇宙。
不過瞬息之間,渦旋的邊緣已經挨到了小舟的船頭,一人高的水花濺起,兩人都是衣衫盡濕。
花翻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又剛剛從幻想之中醒過來,大腦十分缺氧,眼睜睜地看著小舟就要變作血盆大口中用來塞牙縫的碎屑,她手舉木槳,卻已然嚇得目光呆滯,無動於衷。
又是一個一人高的巨浪翻滾著打來,幾乎不可避免的在巨浪之中傾覆。水流撲麵而來,花翻的全部視線都被白色的水花化作烏有,口鼻被水衝進,瞬間窒息,想要咳嗽,都咳不出。天旋地轉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水流中劇烈的翻轉,一邊翻轉,一邊下沉。她睜不開眼睛,最為敏銳的聽覺也再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四周圍全都是水草以及魚類的死屍,與她一起劇烈的翻轉,快速的下沉。
她心中掙紮呼喊,伸出手臂來想要攀住什麼,可攀住的永遠都隻是一把水草而已。
不見底,不見陽光,她首先想到的,卻是上官錦年,她突然發現,她在自己馬上就要死掉的時候,想到的竟然是他,她竟然在自己快速的衝向死亡的時候,開始懊悔起來。她後悔剛剛還在和他冷戰,後悔自己太顧及尊嚴,後悔自己在快要死掉的時候都沒有看著他,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個可笑的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