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辰溪的除夕夜是在自己家客廳裏掛著輸液瓶度過的,據那晚的巡警說,他們開著警車在路上巡查的時候,徐辰溪一個人在那條及膝深的小河裏四處翻找,從上遊一直到下遊,巡警們隻看見他似乎一直在追趕著什麼東西,一邊撿一邊往自己的懷裏塞,厚厚的羽絨服早已經濕透被他從河中央扔回了岸上,顧晚舟接到自己表哥電話把他從河裏撈起來的時候,徐辰溪已經凍得渾身發抖,嘴唇紫得不像話。
顧晚舟在長輩們麵前隻說徐辰溪是因為在美國的事情而與她吵架賭氣離開,至於臘月二十九那天徐辰溪在醫院花了一晚上鹽水的事情,顧晚舟打了電話給依舊搓著麻將的徐爸說是與朋友在外麵聚會。似乎也是習慣了徐辰溪每年與朋友的宿醉,徐家夫婦沒有怎麼在意也就掛了電話,顧爸顧媽也隻是提醒了顧晚舟少喝酒就沒再管他們。掛了電話,顧晚舟叫來護士給徐辰溪換藥,看著他熟睡時有些不安的樣子,顧晚舟心裏不是不難受的。
病床旁邊的桌上放著徐辰溪剛從河裏撈出來的照片,一堆照片被水浸濕,顧晚舟拿了幹淨的毛巾一張張擦幹放在一邊,看著裏麵每個人的表情,顧晚舟突然覺得,回來與否,無關對錯,就像徐辰溪說的,每個人在其他人的世界裏留下的痕跡是不會消失的。所以她回來,不是為了讓他們彌補什麼,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對錯與否,不過是一個重新讓彼此相遇的契機而已,這也並不能改變什麼。
徐辰溪,你說程景良傻,你何嚐又不傻?就像程景良強忍著抽搐的疼痛也要去撿起那些散落的照片一樣,你在零下的冬夜裏跳進流動的冷水裏打撈它們,你和他又有什麼區別?無論你們把它們看得多重要,在顧晚舟的眼裏,那跟一堆沒有意義的紙張沒有什麼區別。
看著時間差不多到了十二點,計算了一下時間,差不多是他半夜醒來要喝水的時候了,顧晚舟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在桌上,自己便走了出去。走到重症監護室那一棟樓,顧晚舟和認識的值班醫生打了個招呼便去了程莫南的病房門口。透過那扇小窗戶,顧晚舟看見程莫南睡得很好,隻是原本應該放在他床邊的那把二胡的盒子,此時卻是打開著躺在了地上,二胡也似乎被隨意地扔在了床腳,顧晚舟心裏有些疑惑,那把二胡難道不是程莫南喜愛的東西嗎,難道是睡著的時候不小心被碰下床的?可是二胡的盒子不應該是鎖住的嗎?
顧晚舟輕輕打開門進去,將床下的二胡輕輕撿起,一隻手碰到二胡的盒子時,程莫南咳嗽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顧晚舟起身開了燈,笑著把二胡遞給程莫南以後轉身替他從保溫瓶裏倒了杯熱水晾在一邊,開口笑道:“景良睡覺輕,估計是從爺爺這兒遺傳過去的。”
程莫南眯著眼睛看她,眼神有些迷茫,問她:“你怎麼這麼晚還在醫院?”
顧晚舟笑著扶著程莫南睡下,一邊收拾著二胡往盒子裏放,說:“朋友住院了,我過來陪床,順便過來看看您怎麼樣了。”
程莫南閉著眼睛不再說話,顧晚舟將裝著熱水的保溫杯往床邊又挪近了些,開口囑咐他:“水在這,爺爺明早起來也不用倒水了,我就先走了。”
說完,顧晚舟轉身關了房間的燈,走到門口的時候,程莫南才開口緩緩說了一句話:“別告訴他。”
顧晚舟在那四個字裏居然聽出了一絲懇求,說了一聲“好”,顧晚舟便徑直離開了那棟大樓回到了徐辰溪的病房,至於二胡,她也不願去想了,程莫南有他自己說不出口的理由,她又何必去追究一些與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說到底,她來醫院,叫了程莫南一聲爺爺,不過隻是為了答應程媽的一場戲而已。該做的她都做到了,她到底不是程家的人,不該做的,她當然不會多事。顧晚舟離開八年了,她不再是那個什麼事都要為程景良做到最好的傻姑娘了。
徐辰溪是被徐媽的電話吵醒的,顧晚舟出門接電話的時候,徐辰溪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被水泡成了一塊廢鐵,廢鐵的旁邊,摞著已經擦幹的可是邊緣依舊有些被浸泡痕跡的照片,顧晚舟掛了電話順便叫了醫生進來檢查了徐辰溪的病況,又開了四袋輸液的藥,顧晚舟才拿起包包對徐辰溪說自己出去買早餐。
等到顧晚舟已經走出病房五分鍾,徐辰溪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被留在一個六人病房裏,房間裏掛著的唯一一個電視裏正放著其他年老病人愛看的京劇,這對沒有手機的徐辰溪來說無疑是一場囚禁,原本因為高燒而痛得不行的頭,現在更多了不少暈眩感。
顧晚舟去了一個多小時,回來的時候徐辰溪已經在床上快被逼瘋了,看見顧晚舟進病房的時候,徐辰溪幾乎快哭了出來,顧晚舟遞了一碗熱燙的鵝肉粉給他,從昨天晚上就沒有吃過東西的徐辰溪幾乎是狼吞虎咽,顧晚舟看著他被燙得舌頭打卷卻依舊不肯停下來的樣子有些好笑,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顧晚舟才放下自己手裏的豆漿,從包裏掏出了一個嶄新的手機套盒。徐辰溪在喝湯的時候,顧晚舟就開始從舊手機裏拆下他的手機卡換了上去,徐辰溪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從她手裏結過了那部一模一樣的新手機,心裏暗爽,嘴上卻開口有些嫌棄地說:“換都換了,也不知道給我換個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