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強黑著臉看我。粗曠的臉上，一雙厭惡不耐煩的盯著我。
“滾！”
因為是毫無準備的摔倒，我的手肘整個都撞在帶著石頭子的泥土地上。一股鑽心的疼從手肘處直達我的大腦。隻是痛感神經早已麻木，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麻痹了我的痛覺神經。擦掉鼻子裏流出的血，半張臉發木，發痛，不用看我也知道，肯定腫了。我撐著自己爬起來，挺直腰杆。從前它是彎的駝的，從現在起，再沒有彎下的重量，那個重量，是奶奶。
我重新看著李小強。
“道歉！”乘著我說話的功夫，更多的風從我永遠都不能完全合上的嘴唇鑽進我的口腔。
“讓老子給你這個醜八怪道歉，還不如殺了老子！”李小強扶著鋤頭哇哇大叫。
“老子他媽讓你滾！聽不懂人話嗎！”李大強指著我的鼻子。他的手又黑又髒，長長的指甲灌滿黑漆漆的泥巴，手心被草漿染的綠黃。
“道歉！”我咬牙。
窩囊軟弱，像灶房裏蟑螂一樣苟且偷生到現在，我想讓自己能堂堂正正的直著腰杆活上一回。屬於我的道歉，死也不妥協。
“打死她！哥，日她娘的娘皮！反了她！也不曉得死得幹淨！”
“道歉！”我紅著眼。
即使隻有自己，也要活著不是，像人一樣活著。
世間難的事，難的人千千萬，哪怕是乞討，一樣還是活著麼？死是那麼容易，活著是那麼難。難哪，還是願意活。
李大強抬起手，又要往我臉上扇。臉上，眼神裏，明明白白的寫著，就憑你？在他想來，我不過是個懦弱的醜八怪，能在這個家把我養活，養這麼大，是天大的恩賜，在我這裏，都是天王老子，我是沒資格反抗的。
我冷冷的盯著他“李大強，你今天就算是把我打死，我就是變成鬼，李小強也要給我道歉，從前，任由你們欺辱，是因為奶奶。”李大強的手舉在那裏，一動不動。“我長得醜，可我做過哪件事是傷天害理的了？拿良心說話，這麼多年，你們吃了多少我做的飯，穿的多少衣服是我洗的？我除了長得醜，這是天生的，不是我自己要長的，我做了什麼李小強你要這樣說我？！”
李大強動了動嘴皮，尚知理虧，把準備行凶的手放回腰側，掩飾著撮自己的衣角。李小強不服氣，梗著脖子：“那不是你應該的麼，把你撿回來，供你吃供你穿的——！”
“把我撿回來的是奶奶！對我有恩的是奶奶！不是你們！”我憤怒的大吼，眼淚從眼睛不受控製的滾出來，燙傷我的臉頰，燙得我心發痛發澀發苦。無數的難言的委屈撐得我整個胸膛都要炸開。
我抖著手指，指著李小強的鼻子：“還有，你說我吃你家的，穿你家的，我請問我吃了多少，穿了多少？”
我沒有楚楚可伶的樣子，沒有招人疼的雙眼皮的大眼睛，更沒有粉嘟嘟的櫻桃一樣的小嘴兒，白裏透紅的肌膚，可我的心是紅色的，一樣是熱乎乎的。可哪裏有人能穿過這張醜陋的皮囊看見我的心？不過都嫌著我的顏醜，拿我的軟弱自卑的善良欺負我。
兄弟倆看著我，麵帶愧色。都在想以前的事吧，我包攬咽下所有的委屈和傷害，不過是，不想讓奶奶為難，畢竟他們是奶奶的親孫子，是奶奶的心頭肉。
“李小強，道歉！”
“哥——”李小強全沒了剛才的氣焰，見我不依不饒，隻得朝哥哥李大強求救。
有些事，你忍讓，你沉默，隻會讓人家覺得你的傷痛都是理所應當，該得的，隻有說出來。一些起碼的尊重也是要自己去爭取的。
李大強看看自己的弟弟，再看看我，又動了動嘴，最終什麼都沒說。
沒有得到哥哥的支持，李小強非常不滿：“哥，你咋不說話，爹都說了，等她好勒，就讓她走，沒義務養她吃閑飯勒！”
讓我走？早就想讓我走了吧，如果不是因為奶奶的堅持，如果沒有奶奶的相救，我本來就是個早該死的人。
我心裏說，這些你們不說我不也都想到過了麼？你們不想我在這家裏，你們隻看得見我吃掉的那麼少的一些，確看不見我為你們做的那麼多。有什麼呢？我一定餓不死的，現在社會那麼好，哪裏會有餓死的人？
“李小強，你聽好了，你如果不道歉，我就不會走。”我冷冷的看著他，眼淚已經沒有了，“道歉！”
“你——”他瞪著我，氣得發抖。
“如果他道歉，你會走麼？”李大強問我。
“會！”
“小強，道歉！”
“哥！”李小強不敢至信的看著自己的哥哥，怕是心想著，哥哥從小到大抖站在他這邊，今天怎麼不幫自己了。
“小強，道歉，讓她走！”李大強說。
李小強看自家哥哥態度堅決，隻得不情不願的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哼！”說完賭氣扔下手裏的鋤頭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