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崖上,耳朵裏聽著一個小女孩兒的哭聲,那是我的聲音,隔了三十年,我自己還能聽得見。當年那個穿著紅色的皮大衣的女人,把我從崖上放飛,她說,媽媽教你飛好不好?我說好,她的手就毫不猶豫的推了我的背。
我害怕的要命,我不想飛了,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不飛。隻是最終我沒能飛成,其中一顆伸出的樹杆托住了飄零著飛的小小的我,在進入黑暗前的那一刻,我聽見自己骨頭碎掉的聲音。我在一片黑暗裏聽見奶奶的聲音,她說造孽哎,還有氣兒勒。此時此刻,我又站在這裏,隻是沒有女人,也沒有奶奶,隻是在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髒上揉上了一個人的名字,能飛。我聽見風的聲音,薄薄的雲從我的指縫間穿過,我是那麼輕,那麼輕,輕到空氣終於托住我的重量。天還是那麼藍,那麼藍,在沒有地球引力的,這最後一秒,我終於飛翔。能飛,讓我告訴你雲的味道好嗎?這是我生命的最後一刻的聲音,所以,你一定要聽清。雲的味道好甜哦,比棉花糖還要甜!我用生命在飛,這是我要為你完成的夢想,即使隻能飛上一秒,可我確在這最後的一秒裏,做了一條會飛的魚。能飛,你能記得飛了一秒的魚嗎?隻是一秒,天空終於任魚飛。
小魚
從奶奶走後我一直活到現在,終於活到三十歲,整整多活了十六年,好長啊,也好短,長的是生命的苦,短的是與你在一起的幸福。能飛,我隻想做你的,漂亮的魚,為你飛的魚。你為我延續了十六年的生命,就是為了最後飛翔的這一秒,即使一秒過後,我的血肉和骨頭都會泥一樣的貼著石頭和泥土,粉身碎骨的痛苦會讓我的靈魂隨風而去,但我不後悔,你的毛衣妥貼的裹著我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冷風中,在潔白無暇的雲裏,輕輕的翱翔,即使我死了,它也會包裹我孤苦無依的靈魂。
這個世界對我們不公平,我們想要的幸福,那麼簡單,我們確要得那麼難,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希望我們不要再投胎到這個世界,更不要做人,我就做倆條雲裏的魚,讓風聽見我們在一起飛,我不再醜,你也不再美。
我們在最糟糕的日子裏相遇,你的聲音如同天籟一樣在我最絕望的時候輕輕的擁抱住我。然後讓我在這個世間化為灰燼的心髒和靈魂統統死灰複燃,如同被火燒掉身軀隻剩下些許逐漸死去的根須,突逢起死回生的靈液。你說,真的就一點都不願意活下去了嗎?你問過你背上的她了嗎?是你的奶奶嗎?然後我成死灰色的眼睛就看見了你,被雨水打濕的頭發服帖的貼著你光潔飽滿的額頭,你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那麼亮,那麼好看,你的臉上有雨水還沒衝幹淨的淤泥,卻都遮掩不住你俊美和剛毅,就算是臉頰蒼白嘴唇發紫。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美的男生,如果你是上天最得意的作品,那我就是最垃圾的作品,用所有的廢料組合成一個無比醜陋的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有完美巧奪天工的臉,卻是個殘破的身軀。你的雙腳從抱著你腰杆和屁股的廢棄車輪裏軟塔塔的伸出來,隻有我的手臂那麼粗,還扭成了異常詭異的姿態,甚至能看見皮包著著的段成一截截的骨頭。你用手撐著皮墊子扭著腰走路。你的肩膀瘦譙,身軀因為沒有支撐的腳而變得矮小,確如山一樣立在雨裏。立在我的旁邊。橋下的長江水怒吼著奔騰著馳向遠方。又是一道閃電撕開灰蒙蒙的雨幕和天。也劈開我注定與你糾纏的路。
那天的雨那麼大,雷劈得天都裂成好幾片,注定不是個好日子,而我剛好十四歲。其時真正的生日早就不記得了,奶奶把撿到我的那天當作了我的生日,從那天到現在我們一起生活了是十一年了。三歲那年母親嫌棄我醜,而且越長越醜,就騙我到觀音山崖,把我推了下去。奶奶那時候手腳還算利索,就在崖上掉著繩子采藥,因為崖壁上樹木遮擋,母親沒看見她,以為沒人就直接推了我下去。也算我運氣好,又或是還沒到死的時候,身體又小,沒多少重量,掉在樹杈上砸暈了,趕巧就讓奶奶救了回去。她說挖藥還能挖個孫女兒回來值得了。隻是除了奶奶喜歡我,其他人都討厭我,甚至恨我,即使我吃很少的飯,幹最多活,念最好的書,原因沒什麼,就是我長得醜。醜到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嫌棄,都要殺了我,隻有奶奶不嫌,隻有奶奶愛我,維護我,隻有奶奶誇我懂事,誇我聰明,就是她的寶貝親孫子李小強和李大強也不敢在奶奶的眼前欺負我。
如果我有未譜先知的能力,我願永遠都沒有十四歲,我願用自己的命換奶奶的命。可惜老天還沒有睡醒,讓這樣善良的老太太隻活了七十歲都不到,一天享福的日子都還沒有過過。為了我的生日,奶奶特意清早雞舍裏的雞還沒下地,就摸黑抓了倆隻大公雞,天亮了就背到這集市上來賣,好給我買身新衣服。她說我親親的小魚姑娘喲,今天是你的生日,奶奶要給你買新衣服。李大強和李小強不服氣,把籬笆門摔得咯吱咯吱的響,李大強說,憑什麼給她買新衣服,醜八怪穿什麼都跟鬼一樣嚇人!李小強,跟著說,就是,醜八怪!然後奶奶就拿著藤條追趕他們,小兔崽子,再說一遍!然後他們就一溜煙跑了。村裏就十幾戶人家,吼一嗓子全村都能聽見。離得不遠的地方是一所破破爛爛的小學,是政府來捐建的,牆上紅漆噴的大紅字,早已經掉得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