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隆帝這一著急,先前還有些影子的佳句,更是忘得一幹二淨。
眼見今日難免大丟臉麵,本是心情甚好的慶隆帝,便自興致大失,一張臉漸至陰沉下去,憋著氣飲起悶酒來。
忽而見得聖上沒了好臉色,在座之人俱是人精,眼珠一轉已然明悟其中的緣由。隻是這慶隆帝忘了詩詞,正自氣悶不快,便讓這禦宴的氣氛頃刻降溫,寂靜間人人悶頭飲酒,卻是誰也不敢在這時節出聲,以免做了出頭鳥,話多說錯,不知何故興許便會觸及龍須。
此時此刻,膽敢說話的莫非慶隆帝至親,但那皇後喜佛,說白了性子淡漠,自是不好管這些個俗塵世事,為圖打破這僵局,眾人希望便自落到了太子身上。隻是太子今年不過五歲出頭,一張小臉此時兀自繃緊,蹙眉似有疑難,一看便知指望不上了,便讓眾位皇子、重臣極是失望。
卻說這慶隆帝早早立下太子,但得他大冥朱氏血脈涼薄,先立長子未得六歲便自早夭。
後立那二子倒是好命,身強體壯又自天資聰穎,但凡太師教授文理,必定大讚此乃明君之相。奈何這慶隆帝二子貪玩成性,活到弱冠之後,受封做得太子不過年餘,卻是一日在宮中縱馬狂奔,以為玩樂。
也是湊巧,那一日清晨慶隆帝難得自他那溫柔鄉醒來,兀自覺著生龍活虎一般,龍陽亢奮又要連番操伐。奈何他夜宿這鳴鳳閣上下,上至妃子下至宮女皆俱不堪一戰,見他起身便自嬌呼、驚慌,連番討饒,令慶隆帝甚覺不快,冷著臉披上龍袍,怒哼一聲便自出宮,想要尋個別的宮閣再行盡興。
他這剛一踏出鳴鳳閣的大門,便自見得那年不過十七的太子,騎著匹汗血寶馬在宮內策韁疾馳,大呼小叫正好從他麵前奔過。這便如火上澆油,讓慶隆帝那不滿之情升做怒火,瞪著那太子背影便是一聲怒喝。
“孽子!還不速速給我下馬來!你身為儲君,不在東宮勤於學業,反倒在朕宮裏放浪形骸,成何體……”
慶隆帝話音未落,卻見太子聽得他怒喝渾身一個哆嗦,竟從那馬背上顛了下去。落馬又自馬失前蹄,那金鐵所鑄的鐵蹄狂奔踏下,太子未得驚呼出聲,已然被一蹄子將腦袋踩得紅白四濺,小命嗚呼。
這一幕實在陰差陽錯,饒是慶隆帝亦驚愕當場,回神後掩麵慟哭。但得這又無氣運的短命太子,在史上隻留下一句“品行不端,落馬殞命”之言,卻也沒那做皇帝的命。
隻是如此一來,那太子儲君的位子,又讓慶隆帝犯了難。
他身子骨本就薄弱,其後荒淫使得腎精幹涸,此時所生皇子算上庶出、嫡出,亦不過六人。這六人最大的乃是個庶出皇子,並非正宮所生,年過十八猶自唯唯諾諾,資質愚鈍,且又是庶出,自然不做考慮。
論起正宮所生,卻僅有二子,最小那位剛過歲餘,自是難當重任。是以慶隆帝思來想去,似是僅有那剛滿三歲的嫡出皇子朱言鈞,接任這太子之位才算名正言順。
隻是這立儲事關家門國運,卻也絲毫馬虎不得,若要如此按資排輩,便讓慶隆帝將這江山放心交給一個三歲小兒,饒是慶隆帝也不敢這般輕率。假使這朱言鈞日後昏庸無道,葬送了他大冥朱家的天下,慶隆帝哪怕辭世,也怕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是以慶隆帝暗下對這朱言鈞考校一番,但覺這孩兒雖說年幼,但靈性聰穎,又自乖巧懂事,才讓慶隆帝略覺放心。隻是他實在怕了命數多變,於是這朱言鈞也隻得“暫代太子”之位,想來在慶隆帝有生之年,還要對這“暫代太子”多多考校,亦存著欲更替能容易些的心思。
所以說這朱言鈞,雖說撿了便宜混得個太子之位,也是福禍相依,難說好壞。隻是朱言鈞年歲尚幼,哪怕自幼聰智過人,對這事情亦是懵懵懂懂,隻知自家有位皇兄身故,他接了個家裏大哥的位子,多餘的便也所知不多了。
時隔兩年,這朱言鈞已有五歲。接任太子之位兩年裏,他倒也極力做出身為大哥的模範榜樣,小小年紀頗為沉穩,勤於學業,不喜玩樂,倒也有幾分儲君的風範,據說深得慶隆帝喜愛。
此時中秋團圓佳節,偏遇得聖上丟了顏麵,心裏不大痛快,照說這位少年老成的太子應該明白各中原委,也該適時將話題引開,嬉笑打諢一番,興許便能將這僵局揭過。卻不知為何,太子朱言鈞小眉頭緊蹙,坐在慶隆帝身畔一言不發,誰也不知他這裏又出了何等狀況,自有重臣難免失望。
反倒是那喝著悶酒的慶隆帝,此時也發覺因為自家所引發的清冷,又自覺著過意不去。他正要強顏歡笑揭過這一茬,再續這中秋團圓的熱鬧,哪曉得一抬眼見得古怪一幕,不免暗自輕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