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鉤,沈班主和入畫兩人坐在月下,恍然間,入畫望見了師父漸漸染白的雙鬢。看著師父的青絲一日日熬成白發,沈入畫心中感慨萬千,她輕輕抱住沈班主日漸孱弱的肩:“師父,謝謝您把入畫撫養長大,如果不是您,入畫……入畫現在,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活在世上。”
沈班主拍著入畫的後背,遺憾地說:“可是師父沒有本事,隻能給你這卑微的身份,耽誤了畫畫大好的前程,你生得這樣清雅絕俗,如果大文朝還在,如果沈丞相還在,畫畫你今日定是那母儀天下之人,身份何等尊貴,又豈是戲子之身所能比附?畫畫,師父對不起你。”
“師父,別這麼說,人各有命,隻是畫畫福薄。今生能得您赤誠相待,畫畫已別無所求。”
眼角有液體滑過,沈入畫仿佛又看見了七年前的丞相府,箭矢橫飛,她躲在角落裏,看著身中數箭的父親不屈地站立在風中,那樣從容淡定的眼神她今生都無法忘懷,她聽見父親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凜然地道出:“國已破,家已亡,大丈夫又豈能苟活於世,爾等亂賊休要在此髒了我的府邸!”
話音剛落,又一枚箭鏃急速飛來,瞬間刺穿了父親的心髒。父親緩緩倒下,堅定的眼神落在入畫的身上,那一瞬,入畫似乎看見父親的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意。然後那個在她心中高大偉岸、無所不能的男人在噴出一口熱血之後便轟然倒地,永遠地離開了。
母親強忍住淚水,推著她和妹妹往外奔逃,可是母親的腳步越來越慢,身子越來越重,她回過頭一看,母親的腿上已經中了兩劍,血流如注,她的身後站著一位手執弓箭,大概十七八歲的少年,神情傲慢,目空一切,俊美的臉龐此刻顯得異常猙獰,他右邊嘴角往上一揚,冷笑著道:“跑啊,怎麼不跑了?放心,我不會殺你們的,盡管跑。”
沈夫人失血過多,知道自己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她使出渾身力氣去推小入畫姐妹:“快走!快!”
“可是娘親……”入畫驚慌失措地看著母親嚎啕大哭。
“別管娘親了,入畫,你要保護好妹妹,好好活下去,這是娘親最後的願望,你一定要記住!”沈夫人光潔的額頭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昔日櫻桃般的紅唇已然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
小入畫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戀戀不舍地在母親身上遊移,終究還是狠心別過頭去,拉起妹妹拚命地跑,突然身後傳來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她忍不住停下來,雖然心裏已經明了,但看到母親萬箭穿心的時候還是承受不住,畢竟她隻有十歲,在昏死過去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位驕傲的少年臉上輕蔑的微笑。
再次醒來的時候,沈入畫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她分明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那是曾在父親手下當過差,後來自己開了戲班的沈班主,那人也察覺到沈入畫醒了,他快步走過來,欣喜若狂:“大小姐,您還記得我嗎?”
沈入畫顫抖著點了點頭,臉上仍然是驚魂甫定的神色,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個少年,頓時一股寒意蔓延到全身每一個細胞,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伸出小手死死拽住沈班主的衣袖,著急地問:“妹妹呢?妹妹在哪裏?”
沈班主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愧疚和為難,入畫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她近乎哀求地望著沈班主,渴望他如實相告。
“老奴趕到丞相府的時候,已是屍橫遍野,我一具一具地辨認,終於找到了丞相和夫人,那個時候,您就躺在夫人身邊,身上並沒有傷,呼吸也很平穩,我就把您帶回來了,大夫說您隻是驚嚇過度,至於二小姐……恕老奴無能,並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沈入畫不知道自己暈倒之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為什麼他們沒有殺她?妹妹可還活著?如果死了,屍體呢?若是活著,那她又在哪裏?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悲傷,她知道,自己必須要找到妹妹,因為,因為這是母親最後的願望,保護好妹妹。
就這樣,十歲的沈入畫失去了優越的生活和疼愛她的父母,年幼的妹妹也不知所蹤,她開始跟著沈班主學習唱戲,走上了本不屬於她的人生路——艱難的戲子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