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朗的麵前,不知為何突然閃現出父親臨死時的目光。
悲憫的,可憐的目光。
似乎預見了他今日的遭遇。
不不不!他的表情頓時猙獰起來,他是萬人景仰的大寧國王!他要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哼!夢境都是反的,你不知道麼!”他狠狠捏住阿離的下顎,重重吻了上去。唇齒交錯間,她像隻尖銳的小獸般反抗,立即有血腥味四散,令他不悅地鬆開她。
“明日,便是蕭勤的忌日!”他恨恨地發話,摔開帳幕快步走了出去。
阿離狠命擦拭著嘴角,若說她對蕭朗還有一絲一毫情誼的話,早已在方才這個吻之後結束了。
她信蕭勤,定不是這樣一個易敗的人。
若是他真的敗在蕭朗的手下,她寧願一死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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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的時候,開始下雨。
雨來的毫無征兆,一顆顆碩大的雨點裹著寒意砸在身上,如一粒小冰碎,著實令人生疼。光是疼也就罷了,還有那貼麵而來的濕寒之氣,將體內原本就不多的暖意一股腦兒卷走,仿佛這蒼穹間,除了冷,還是冷。毫無顧忌的冷。翻天覆地的冷。淒風冷雨中站哨的士兵,幾乎吃不消這等寒濕的大雨,紛紛躲到帳篷門口避雨。
可帳篷裏又能好過多少?
如灑豆般劈裏啪啦打在帳篷頂上,將缺覺的士兵紛紛吵醒。帳篷用的材料十分吸水,如一團飽滿的絲瓜饢,沉甸甸的吸收了雨水之後,幾乎要壓得塌下來。驚擾萬分的士兵們隻好披上單薄的戰衣,紛紛向外跑去,企圖在帳篷還未坍塌前抖落上麵積攢的雨水。
還有的帳篷直接漏雨,外麵是瓢潑大雨,裏麵是微雨綿綿。
突如其來的這場冷雨,令整個黑甲軍中一片混亂。
泥濘,潮濕,連幹柴也被淋個透。想生火取暖的黑甲兵恨恨得罵了一句“賊老天!”,咬牙繼續點著火石。期盼著能發生奇跡。
馬廄裏的戰馬不知為何被大雨所驚,揚啼嘶唳。
阿離被喧鬧聲吵醒,抬頭看天的時候,如潑墨般漆黑的天,卻又隱隱有著一絲銀白色的光亮。
“姑娘,來幫忙!”是昨日那名讓給她被褥的黑甲兵。此刻他渾身濕透,凍得如一片風中殘葉,嘴唇已經發紫,拚命跺著腳在帳外呼喊她。
地上是一簸箕的黃豆。見她出來,黑甲兵指著馬廄告訴她說:“這雨下得蹊蹺,營中一團亂。姑娘要是沒事,幫我把這些黃豆拿去馬廄喂喂馬吧。”自從昨日見到大王對這位姑娘的態度,他自是沒把她當戰俘看。甚至還隱隱覺得,大王和這位如蓮花般聖潔美麗的年輕女子,似乎有些英雄與美人的恩怨。
“好。”阿離點頭應允。
戰事便因為這一場大雨而略有延遲。原本計劃五更出發的大寧軍隊,此刻不得不收拾了狼狽的營帳,料理好凍得狼狽的濕衣服,這才緩緩向潘嶽鎮前進。泥濘的道路讓馬蹄深陷,戰車難行,光是將投石車運上來,便費了不少時辰。
原本必勝的信念,卻因為仍舊陰霾濕漉的天氣而略有偏移。
雨仍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鎧甲穿在身上,原本能禦寒,此刻卻厚重得仿佛冰塊一般,令人窒息。黑甲兵一個一個苦不堪言,負重前行。衣服已經全部濕透,貼在身上,幾乎將最後一絲溫暖也掠去。握住長矛與盾牌的手,凍到麻木,稍不用力,長矛就從手中滑下一截。盾牌就更可怕了,摔在自己的腳麵上,砸得人嗷嗷叫痛。
天寒地凍得在雨中穿行作戰,大寧國的這支軍隊,何曾這樣狼狽過。
在行走間,鎧甲摩挲出來的金屬聲音,和雨點落下的聲音湊在一齊,仿佛一曲臨行前的挽歌。
阿離仍舊騎在昨日那匹達野軍馬上,那匹棗紅馬雖然個頭高大,卻對附近殺氣騰騰的黑甲軍馬十分畏懼,此刻見是調轉回頭,直奔潘嶽鎮,於是腳步又比昨日輕快了許多。阿離歎了一口氣,它隻知近鄉多情,卻不知情更怯的道理。
深深看了一眼遠方,潘嶽鎮依靠在群山之間,城門高聳,更覺巍峨。
“報!”前方有派出去的哨探回來稟報。
“說!”
“小的方才去探,遠遠見得潘嶽鎮城門大開,無人把守!竟像是座空城!”
蕭朗冷笑一聲道:“十七弟何時也會唱空城計!”言語間不時奚落蕭勤的計謀,眉宇間卻藏不住深深的思慮。
以蕭勤的為人,是決計不會帶著軍隊一夜之間奪路而逃的。
昨日裏見他,那麼近的距離,仍舊能感受到他身上強烈的恨意。
且不說阿離仍舊呆在自己的身邊,便是這一股強大到讓人頭皮發寒的恨意,也絕對不允許蕭勤棄城而逃。
——他定在城中!
“棄車!”既然城門大開,投石車也就沒什麼用處了。蕭朗果斷下令。“速速前行!”
這隻黑色的如潮水般的隊伍,雲團般向前漂移。遠遠望去,還以為是另外一團更加陰霾的烏雲,前來籠罩整個潘嶽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