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整個世界都變了樣,街道開始瓦解,又漸漸拚湊成另一個模樣:綿延的山峰,從田裏握鋤歸來的農夫,額頭還流著汗,嘴裏唱著歡快洪亮的山歌;李嬸爽朗的笑著,與鄉裏的婦人采摘花瓣,商討著今日要煮怎樣的飯菜慰勞丈夫;小三子又在招惹書棋,將書棋的書藏在懷裏,任書棋怎樣追也追不上他,隻得雙手叉腰停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簡廬外,諸葛亮一身青衫,嘴角的笑意帶著些許的無奈。
我真的回來了嗎?這裏是我記憶中的隆中,那是我記憶中的人。什麼劉備?什麼離開?什麼去世?那些都是假的,他們還在我身邊……
諸葛亮的目光溫柔的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卻獨獨沒有看見一旁孤立著的我,轉身進了簡廬,我亦隨著他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著他走過的地方,在我腳下,他的腳印模模糊糊,在我眼裏,清清楚楚。
院裏,一把古琴,一壺熱茶,一雙人。
他拂袖,席地而坐。手指輕輕撫過琴弦,絲絲琴音入耳,燎燎撥人心弦。我蹲坐在他身旁,雙肘撐著草地,雙手托著下巴,偏著頭呆呆的望著他,嘴裏嗜了抹淺淺笑意,隨著他琴音輕聲呢喃: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這首鳳求凰,是他親自教給我的,也是唯一一首表達愛意的詩歌。還記得以往,他也是這般,一邊撫琴,一邊念詩,孔子、墨子、老子……我什麼也記不住,隻有這首,牢牢的刻在我心上。此時,他依然彈著琴,詩歌卻自我口中溢出。隻是這樣,我就已是覺得幸福。
陽光灑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如果可以,我願做那陽光,將他緊緊圍繞,不離不棄。
“錚——”琴弦驟然斷裂,刺耳的琴音將我的思緒拉回。琴弦上,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指尖隱隱流出鮮血,一滴滴的落在琴上,順著琴身滑至地上。
我慌忙抬頭,他表情木訥,眼裏的神采消失殆盡,空留了一副軀殼。我顫抖著,想要觸摸他的臉頰,手一撲空,摔倒在地。
為什麼?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我抬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頰,拉住他的手臂,可指尖觸到的隻是虛無的空氣和冰冷的寒意。我不知疲倦,喚著他的名,直到聲音沙啞,他終於轉過頭,嘴角上揚,眼裏又恢複了神采。我鬆了口氣,正想喚他,他卻突然站起身,略過我,向身後走去。
那裏,那個戴著麵紗的女子,眉眼如畫,溫柔賢淑。他走近她,她執了他的手,一步一步離開我的視線,離開我的身邊……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拋下我的!不會的!那一刻,我的世界轟然崩塌。
“不會的……不會的……”我嘴裏喃喃,額上布滿了冷汗,搖著腦袋,雙臂在空中虛無抓著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耳邊,曹桓的怒吼近在咫尺“你們這群庸醫!若是治不好她,提頭來見!”
“是……公子,這姑娘身子虛弱又在烈陽下曝曬許久才會暈倒,加之其心鬱難解,這……這光是用藥也沒法子……”大夫說得極其小心,很怕惹上眼前的這位主,我皺了皺眉,這聲音好陌生,不像是醫館大夫的聲音……
“心鬱難解?我養你們就是為了聽這一句話?去!給我想!想不出也得想!”曹桓在和誰說話,他養了什麼?
“是,公子……”一陣慌忙的腳步後,四周又變得極其安靜起來,我彎起唇角,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床榻一頭仿佛陷下了幾分,額上傳來一陣冰涼,像是放上了什麼濕的東西,身子的滾燙舒緩了許多。
有人將我亂舞的手強硬的放進被裏,毫無溫柔可言,粗魯無禮。我試著掙紮了一番,無果,便也就由著它去,意識漸漸渙散,自己則又陷入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