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很不給麵子的搖了搖頭，生死是件大事，陪老頭子懷念過去是件小事，陶桃覺得對方不會“因小失大”計較自己的小動作，因此用不著照顧他的情緒。
“因為書院太大了，它雖然有著‘柴門’這個小名字，卻是我那王朝中士子們最向往的地方，因為老師他不僅講經解義還教授長生之術，對的，長生之術，在那裏修行便是被如此稱呼，書院被奉為神地，這我是後來才知道的，這是題外話，老師並沒有太大本事，他修行的境界並不高，連儒家弟子最擅長搬運神意也是個門外漢，你看。”
陶桃最初的目的隻是拖延時間，如今也正達到了這個目的，這老家夥好像真的沉浸到一段陶桃未曾經曆的年月，但說實話陶桃心裏並不十分好受，白胡子老者本是盤膝坐地，卻忽然間有白色雲朵托著他升起，騰雲駕霧——這便是對方讓陶桃看的東西，“我老師隻能至多做到這一點，唔，三家所長不同，老師大概有個金丹道士那樣高，但他隻能做到這一步，他是天底下最不像夫子的夫子，讀書是大事，寫字是大事，禮敬聖人是大事，大事之餘還有小事老師帶著師兄們與我去山間探溪水，采黃精，這都是頂好的小事。師兄們是一樣的，他們看不大上我這個自小在書院長大的‘幸進小子’，稱呼我為‘好運童子’，但他們總歸是師兄，後來是他們替我擋了刀鋒，對的，刀鋒，隻有一把刀。”
老人說道刀鋒的時候，陶桃覺得渾身不自在，他之前覺得轉世之後就已經算不上同一個人，所以為前世背債這件事難免讓他有些惱怒，可是在對方說道刀的時候，他又覺得人家可能說的就是對的，他現在知道的還不多，但“刀”的存在已經說明了許多，或許有些東西真的是連轉世——連孟婆湯都不能消弭的。
“是的，刀，那把刀就握在那人手上，我此前未見過霸王，之後就知道了霸王是個什麼東西，院子裏植下的梅花被砍斷，師父養下的鶴鳥被抹了脖子，師兄們跟血葫蘆一樣四處奔逃，就連老師——會騰雲駕霧的老師也被割下頭顱掛在聖人像之下，那時候我就知道了生離死別四個字，永遠是後者更重於前者……我沒法子再從人世間找到他們。”
他攤開十指，問道：“你說這算不算血仇！你說那家夥該不該千刀萬剮！”
陶桃咽了口唾沫，說道：“他活著的時候你怎麼不去報仇？”他聲音很小，似乎有些怕這個眼睛赤紅的老家夥，陶桃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像高山崩塌一般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像是在麵對一場天災。
老人笑著說道：“你別害怕，老夫從來不喜歡暴起傷人，我會跟你說清楚的，而且天機因果皆不在此，我此時出手隻會叫你死裏逃生。”
陶桃忍不住又說道：“是因為我那前世莫名滅你師門，所以你才要跟別人說清楚，對不對？”
他皺著眉頭凝望陶桃，好像能從少年臉上看到了另一張臉，一張他自己無比熟悉的臉，隻是這種凝望並沒有耗費多長時間，以至於沒有被當事者所發覺，“差不多，許多年後我才知道他的目的，不過那年年月月渾渾噩噩如同活鬼一樣的日子實在太難受了，唔，話歸正題，我活著的時候出手過不止一次，可不管如何，不管陰謀陽謀都被對方一一破開，並以至成為自己前進的資糧，如日中天，當真是如日中天，就像高升的太陽，沒有人能阻止其升起，但升起之後便是墜落。”
陶桃心中難免有些“與有榮焉”，原來“我”是這麼厲害的人物啊！
“霸道者難長久，那人死去了，但我尋至陰間也未能察到他來往的痕跡，但他還會回來的，這點是不容否定的。兜兜轉轉後來我便尋到了你，你身上有那人的氣息，你們之間應該有某種聯係，不管是不是前後世，陶桃你必定是他複生中的某一環，陶桃，相信我，不死在我的手下，那有一天你也會被他取代，畢竟一份魂魄存不下兩個自我。”
陶桃不做聲，他做不了反駁，他覺得老人說的是實話，而且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大概還是不怕紅姨的那種高級神仙，如此一來自己被前世取代的可能性就變得非常大了。
“呼，你是無辜的，但無論怎樣老夫都得取你姓名，若是你覺得老夫卑鄙我也無可反駁，但報仇這種事情尤其是無望成功之時，總會讓人不擇手段。”
陶桃心裏七上八下，就像不查河雨季的河麵，沒有一處是平穩的，種種情緒，種種想法，如水裏的遊魚躍出又墜落。
老人看在眼中，並未發一言。
陶桃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臉上的表情時而猙獰，時而舒展，有時緊咬牙關，有時頹然往地麵上砸拳，但這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陶桃最後吐出一口長氣，目視老人緩緩說道：“殺人償命，是天公地道，盡管放馬過來就是，看看我能不能在你這老神仙身上撕下塊肉來！”
老人對此沒有絲毫生氣，反而含笑道：“為什麼不試試先下手為強？”
陶桃沉聲道：“我還沒那麼傻，咱們走著瞧！”他知道城中絕對有人在忙著保下自己的性命，而且老家夥血海深仇還會對自己侃侃而談絕對不單單是所謂的慈悲而已，豺狼的慈悲心不會阻止它飲血的衝動，這背後肯定有什麼東西在限製對方出手，陶桃覺得這可能是一線生機所在。
就在他在拚命思索自己身上讓對方忌憚的地方的時候，時間已經在飛快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