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幾個油茶果引發的命案(1 / 1)

幾個油茶果引發的命案

那年那月

作者:劉正平

湖南東部有一座連綿幾十裏的大山,叫共同嶺,取兩縣共有之意,山脊中分,北屬醴陵,南為攸縣所轄。我的老家便在嶺南的攸縣坪陽廟鄉雄寨村。靠山吃山,雄寨方圓幾十裏都是油茶林。大山北麵的醴陵人,曆代都有來雄寨撿油茶果的習慣;收摘季節,跟在摘油茶的身後,找樹上漏摘的果兒。

20世紀60至70年代,全國糧食緊張,食油奇缺,雄寨周邊幾十裏的人都湧來撿油茶,漫山遍野人群如蟻,渾水摸魚順手牽羊的事時有發生。每到收摘季節,雄寨人如臨大敵,出入產區的各大小路口均有聯防隊員日夜巡邏。

聯防隊員要求體魄健壯,巡邏期間可以不用收摘油茶果,隻要掮著梭鏢或鳥銃在林間的小路上走來走去即可。1974年秋,我16歲,有幸也被選為聯防隊員。隔壁堂弟劉芋生和我同歲,見著十分眼紅,纏著隊長,也要加入聯防隊。隊長說:“你這麼丁點個頭咋行呢。”芋生振振有詞:“貓崽(我的小名)比我還矮哩。”村長說:“貓崽家裏有銃。”當時有威懾力的銃太少,家裏有銃的男勞力都是當然的聯防隊員。為了當上聯防隊員,劉芋生軟磨硬泡,他父親咬咬牙,賣掉家裏半年的口糧,換回一杆銃。

眼見著已是秋去冬來,連日暴雨後,仍不見攸縣油茶產區這邊鳴銃解禁,醴陵那邊的村民早已迫不及待了。一天,他們成群結隊來到雄寨,像梳子一樣從已收摘的油茶林枝枝葉葉間梳過去。至日落時分都小有收獲,又相邀結伴回家。路過老虎崖下時,發現路旁還有些沒收摘的油茶樹。看著壓彎了枝頭的累累油茶果,這些人耐不住眼熱手癢,且摘且往回走。這時,劉芋生突然從林間冒出來,一聲斷喝:“站住!好大的賊膽,都給我把油茶果送到大隊部去。”他們人多勢眾,嘰嘰喳喳:這深山老林,遠離村寨,怎奈我何;反正說不清了,少摘也是偷,多摘也是偷,沒摘也摘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放開手腳,摘它個夠再回去。

“無法無天了。”劉芋生氣急敗壞,端著銃團團轉,聲嘶力竭地喊叫:“再不走,開銃了……”

嚇誰呢?人們不屑看他一眼,就這麼幾個油茶果,你舞著根吹火筒,真敢殺人不成?

“五、四、三、二、一……”砰!醴陵賀家鄉七星村的賀細武被擊中腦門,當場身亡,時年19歲。

那時中小學教科書裏有一篇課文《少年英雄劉文學》,講的是四川天全縣9歲的二年級小學生劉文學,碰上一壞分子在生產隊地裏掰了兩根玉米棒,便拚命將壞人扭送生產大隊。扭打中被壞人掐死。劉文學為保護生產隊的玉米而死,他無疑是英雄,而英雄的死重於泰山。這種英雄情結當時也影響了對劉芋生的量刑。

被關押在攸縣拘留所的劉芋生誠惶誠恐地等候法律的懲罰,他老想著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之類的古訓。這天上午,拘留所沉重的鐵門被打開了。兩名法警把他押上法庭,叫他在一份“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監外執行”的判決書上,按下了鮮紅的手印。

光陰荏苒,一晃四十年過去了。劉芋生已步入花甲之年,幾十年來,他腦袋裏老浮現賀細武倒下時瞳孔放大、臉部因痛苦而不斷抽搐的畫麵。在那個法律形同虛設的年代,他雖然避免了法律的製裁(沒有實際執行判決),但終生都被良心拷問,在悔恨和自責中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