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①服寵:指以賢受寵服。

②宴豆:是說宴會有折俎籩豆的陳設。

③富都那豎:富,富於容貌;都,閑;那,美;豎,未冠者。言貌美好不尚德。

④台榭:積土稱台,無室稱榭。

越行成於吳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越王勾踐起師逆之。大夫種乃獻謀曰“夫吳之與越,唯天所授,王其無庸戰!夫申胥、華登簡服吳國之士於甲兵,而未嚐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決拾①,勝未可成也。夫謀必素見成事焉,而後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吳王之心。吾以卜之於天,天若棄吳,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將必寬然有伯諸侯之心焉。既罷弊其民,而天奪之食,安受其燼,乃無有命矣。”

越王許諾,乃命諸稽郢行成於吳,曰:“寡君勾踐使下臣郢,不敢顯然布幣行禮,敢私告於下執事曰:昔者越國見禍,得罪於天王。天王親趨玉趾,以心孤勾踐,而又宥赦之。君王之於越也,綟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災,其敢忘君王之大賜乎!今勾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邊垂之小怨,以重得罪於下執事?勾踐用帥二三之老,親委重罪,頓顙於邊。今君王不察,盛怒屬兵,將殘伐越國。越國固貢獻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箁使之,而辱軍士使寇令焉。勾踐請盟,一介嫡女,執箕帚以備姓②於王宮,一介嫡男,奉盤簔③以隨諸禦④,春秋貢獻,不解於王府。天王豈辱裁之?亦征諸侯之禮也。夫諺曰:‘狐埋之而狐⑤之,是以無成功。’今天王既封植越國,以明聞於天下,而又刈亡之,是天王之無成勞也。雖四方之諸侯,則何實以事吳?敢使下臣盡辭,唯天王秉利度義焉!”

【注釋】

①決拾:射箭的用具,決以鉤弦,拾以攬袖。

②《曲禮》:“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

③《晉語》曰:“奉盤沃盥。”

④禦:近臣宦豎一類的官員。

⑤狐埋、狐:埋,藏;,掘;狐自埋而自掘。

王孫雒決策

吳王夫差既殺申胥,不稔於歲,乃起師北征。闕為深溝,通於商、魯之間,北屬之沂,西屬之濟,以會晉公午於黃池。於是越王勾踐乃命範蠡、舌庸,率師沿海溯淮,以絕吳路。敗王子友於姑熊夷。越王勾踐乃率中軍溯江以襲吳,入其郛,焚其姑蘇,徙其大舟。

吳、晉爭長未成,邊遽乃至,以越亂告。吳王懼,乃合大夫而謀曰:“越為不道,背其齊盟。今吾道路修遠,無會而歸,與會而先晉,孰利?”王孫雒曰:“夫危事不齒,雒敢先對。二者莫利。無會而歸,越聞章矣,民懼而走,遠無正就。齊、宋、徐、夷曰:‘吳既敗矣!’將夾溝而羅①我,我無生命矣。會而先晉,晉既執諸侯之柄以臨我,將成其誌以見天子。吾須之不能,去之不忍。若越聞愈章,吾民恐叛。必會而先之。”

王乃步就王孫雒曰:“先之,圖之將若之何?”王孫雒曰:“王其無疑!吾道路悠遠,必無有二命焉,可以濟事。”王孫雒進,顧揖諸大夫曰:“危事不可以為安,死事不可以為生,則無為貴智矣。民以惡死而欲貴富以長沒也,與我同。雖然,彼近其國有遷,我絕慮無遷②。彼豈能與我行此危事也哉?事君勇謀,於此用之。今夕必挑戰,以廣民心。請王勵士以奮其朋勢,勸之以高位重畜③,備刑戮以辱其不勵者,令各輕其死。彼將不戰而先我,我既執諸侯之柄,以歲之不獲也,無有誅焉,而先罷之,諸侯必說。既而皆入其地,王安挺④誌,一日惕,一日留,以安步⑤王誌。必設以此民也,封於江、淮之間,乃能至於吳。”吳王許諾。

【注釋】

①羅:旁擊。

②絕慮無遷:道遠不能退轉。

③重畜;重畜寶財。

④挺:寬。

⑤步:行。

越王勾踐滅吳

吳王夫差還自黃池,息民不戒,越大夫種乃唱謀曰:“吾謂吳王將遂涉吾地,今罷師而不戒以忘我,我不可以怠。日臣嚐卜於天,今吳民既罷,而大荒薦饑,市無赤米①,而箇鹿②空虛,其民必移就蒲蠃於東海之濱。天占既兆,人事又見,我蔑卜筮矣。王若今起師以會,奪之利,無使夫悛。夫吳之邊鄙遠者,罷而未到,吳王將恥不戰,必不須至之會也,而以中國之師與我戰。若事幸而從我,我遂踐其地,其至者亦將不能之會也已,吾用禦兒③臨之。吳王若慍而又戰,奔遂可出。若不戰而結成,王安厚取名而去之。”越王曰:“善哉!”乃大戒師,將伐吳。

楚申包胥使於越,越王勾踐問焉,曰:“吳國為不道,求殘我社稷宗廟,以為平原,弗使血食。吾欲與之徼天之衷,唯是車馬、兵甲、卒伍既具,無以行之。請問戰奚以而可?”包胥辭曰:“不知。”王固問焉,乃對曰:“夫吳,良國也,能博取於諸侯。敢問君王之所以與之戰者?”王曰:“在孤之側者,觴酒、豆肉、簞食,未嚐敢不分也。飲食不致味,聽樂不盡聲,求以報吳。願以此戰。”包胥曰:“善則善矣,未可以戰也。”王曰:“越國之中,疾者吾問之,死者吾葬之,老其老,慈其幼,長其孤,問其病,求以報吳。願以此戰。”包胥曰:“善則善矣,未可以戰也。”王曰:“越國之中,吾寬民以子之,忠惠以善之。吾修令寬刑,施民所欲,去民所惡,稱其善,掩其惡,求以報吳。願以此戰。”包胥曰:“善則善矣,未可以戰也。”王曰:“越國之中,富者吾安之,貧者吾與之,救其不足,裁其有餘,使貧富皆利之,求以報吳。願以此戰。”包胥曰:“善則善矣,未可以戰也。”王曰:“越國南則楚,西則晉,北則齊,春秋皮幣、玉帛、子女以賓服焉,未嚐敢絕,求以報吳。願以此戰。”包胥曰:“善哉!蔑以加焉,然猶未可以戰也。夫戰,智為始,仁次之,勇次之。不智,則不知民之極,無以銓度天下之眾寡;不仁,則不能與三軍共饑勞之殃;不勇,則不能斷疑以發大計。”越王曰:“諾。”

越王勾踐乃召五大夫,曰:“吳為不道,求殘吾社稷宗廟,以為平原,不使血食。吾欲與之徼天之衷,唯是車馬、兵甲、卒伍既具,無以行之。吾問於王孫包胥,既命孤矣。敢訪諸大夫,問戰奚以而可?勾踐願諸大夫言之,皆以情告,無阿孤,孤將以舉大事。”大夫舌庸乃進,對曰:“審賞則可以戰乎?”王曰:“聖。”大夫苦成進,對曰:“審罰則可以戰乎?”王曰:“猛。”大夫種進,對曰:“審物④則可以戰乎?”王曰:“辯。”大夫蠡進,對曰:“審備則可以戰乎?”王曰:“巧。”大夫皋如進,對曰:“審聲⑤則可以戰乎?”王曰:“可矣。”王乃命有司大令於國曰:“苟在戎者,皆造於國門之外。”王乃命於國曰:“國人欲告者來告,告孤不審,將為戮,不利,及五日,必審之,過五日,道將不行。”

王乃入命夫人。王背屏而立,夫人向屏。王曰:“自今日以後,內政無出,外政無入。內有辱,是子也,外有辱,是我也。吾見子於此止矣。”王遂出,夫人送王,不出屏,乃闔左闔,填之以土,去笄,側席而坐,不掃。王背簷而立,大夫向簷。王命大夫曰:“食土不均,土地之不修,內有辱於國,是子也;軍王不死,外有辱,是我也。自今日以後,內政無出,外政無入,吾見子於此止矣。”王遂出,大夫送王不出簷,乃闔左闔,填之以土,側席而坐,不掃。

王乃之壇列,鼓而行之,至於軍,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以環填通相問也。”明日徙舍,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不從其伍之令。”明日徙舍,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不用王命。”明日徙舍,至於禦兒,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淫逸不可禁也。”

王乃命有司大徇於軍,曰:“有父母耆老而無昆弟者,以告。”王親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父母耆老,而子為我死,子之父母將轉於溝壑,子為我禮己重矣。子歸,歿而父母之世。後若有事,吾與子圖之。”明日徇於軍,曰:“有兄弟四五人皆在此者,以告。”王親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昆弟四五人皆在此,事若不捷,則是盡也。擇子之所欲歸者一人。”明日徇於軍,曰:“有眩瞀之疾者,以告。”王親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眩瞀之疾,其歸若已。後若有事,吾與子圖之。”明日徇於軍,曰:“筋力不足以勝甲兵,誌行不足以聽命者歸,莫告。”明日,遷軍接羒,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誌行不果。”於是人有致死之心。王乃命有司大徇於軍,曰:“謂二三子歸而不歸,處而不處,進而不進,退而不退,左而不在左,右而不在右,身斬,妻子鬻。”

於是吳王起師,軍於江北,越王軍於江南,越王乃中分其師以為左右軍,以其私卒君子⑥六千人為中軍。明日將舟戰於江,及昏,乃令左軍銜枚溯江五裏以須,亦令右軍銜枚逾江五裏以須。夜中,乃命左軍、右軍涉江,鳴鼓中水以須。吳師聞之,大駭,曰:“越人分為二師。將以夾攻我師。”乃不待旦,亦中分其師,將以禦越。越王乃令其中軍銜枚潛涉,不鼓不噪,以襲攻之,吳師大北。越之左軍、右軍乃遂涉而從之,又大敗之於沒,又郊敗之,三戰三北,乃至於吳。越師遂入吳國,圍王台。

吳王懼,使人行成,曰:“昔不穀先委製於越君,君告孤請成,男女服從。孤無奈越之先君何,畏天之不祥,不敢絕祀,許君成,以至於今。今孤不道,得罪於君王,君王以親辱於弊邑。孤敢請成,男女服為臣禦。”越王曰:“昔天以越賜吳,而吳不受;今天以吳賜越,孤敢不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乃不許成。因使人告於吳王曰:“天以吳賜越,孤不敢不受。以民生之不長,王其無死!民生於地上,寓也,其與幾何?寡人其達王於甬句東⑦,夫婦三百,唯王所安,以沒王年。”夫差辭曰:“天既降禍於吳國,不在前後,當孤之身,實失宗廟社稷。凡吳土地人民,越既有之矣,孤何以視於天下!”夫差將死,使人說於子胥曰:“使死者無知,則已矣,若其有知,吾何麵目以見員也!”遂自殺。

越滅吳,上征上國,宋、鄭、魯、衛、陳、蔡執玉之君皆入朝。夫唯能下其群臣,以集其謀故也。

【注釋】

①赤米:惡米。

②鹿:盛米的容器,圓者叫,方者叫鹿。

③禦兒:古地名,今浙江桐鄉西南有語兒鄉,即古禦兒。

④審物:謂能別旌旗物色微幟之屬。

⑤審聲:聲,謂鉦鼓進退之聲,不審則眾惑。

⑥私卒君子:王所親近有誌行者,猶吳之賢良,齊之士。

⑦甬句東:地名,今浙江舟山島。

勾踐複仇始末

越王勾踐棲於會稽之上,乃號令於三軍曰:“凡我父兄昆弟及國子姓,有能助寡人謀而退吳者,吾與之共知越國之政。”大夫種進對曰:“臣聞之,賈人夏則資皮,冬則資礢,旱則資舟,水則資車,以待乏也。夫雖無四方之憂,然謀臣與爪牙之士,不可不養而擇也。譬如蓑笠,時雨既至,必求之。今君王既棲於會稽之上,然後乃求謀臣,無乃後乎?”勾踐曰:“苟得聞子大夫之言,何後之有?”執其手而與之謀。

遂使之行成於吳,曰:“寡君勾踐乏無所使,使其下臣種,不敢徹聲聞於天王,私於下執事,曰:‘寡君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願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請勾踐女女於王,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於士,越國之寶器畢從,寡君帥越國之眾,以從君之師徒,唯君左右之。若以越國之罪為不可赦也,將焚宗廟,係妻孥,沉金玉於江,有帶甲五千人,將以致死。乃必有偶,是以帶甲萬人事君也,無乃即傷君王之所愛乎?與其殺是人也,寧其得此國也,其孰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