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有詔旨支稅粟輸太倉者,歲數萬斛。始斂民也,遠遠近近,就積佛寺,終輸於河,複藉民而載之,民之巨牛大車,半頓於路,前政鹹知,計不能出。公曰:“管仲日,粟行五百裏,民有饑色。斯言粟重物也,不可推遷,民受其弊。況今迂直之計,有不翅習試五百裏乎!”公乃大索有無,親籌而計之。北臨黃河,樹倉四十間,穴倉為槽,下注於舟。因隙賞直,不敗時務。自此壯者斛,幼者鬥,負挈囊裹,委倉而去,不知有輸。他境之民,越逸奔走,軿軿爭鬥,願為陝民。政成化行,上國下國,更口讚頌。

凡二年,改嶽、鄂、安、黃、蘄、申等州觀察使,囊山帶江,三十餘城,繚繞數千裏,洞庭百越,巴蜀荊漢而會注焉。五十餘年,北有蔡盜,於是安鎖三關,鄂練萬卒,皆傖楚善戰,寖有戰風,稱為難治,有自往矣。公始臨之,簡服伍旅,修理械用,親之以文,齊之以武,大創廳事,以張威容。造蒙衝小艦,上下千裏,武士用命,盡得群盜。公日:“劫於水者,以盡殺為習,雖值童耈而無舍焉。比附他盜,刑不可等。”於是一死之內,必累加之,盜相誡曰:“公之未去,勿觸其境。”然後黜棄奸冒,用公法也;升陟廉能,用公舉也;撫獲窮約,用公惠也。豪商大賈,不得輕役,不得隱田,父子兄弟,不得同販。於闔境之內,有餘不足,自公而均。複建立儒宮,置博士,設生徒,廩餼必具,頑惰必遷,敬讓之風,人知家習。八年秋,江水漲溢。公曰:安得長堤而禦之。”言訖,軍士齊民,雲鍤雨杵,一揮立就,令行恩結,有如此者。千裏之內,如視堂廡,雖僻左下裏,歲臘男子必以雞黍賀饋,女子能以簪瑱相問遺,富樂歡康,肩於治古。

凡五年,遷浙西觀察使,加禮部尚書。公曰:“三吳者,國用半在焉。因高為旱,因下為水者,六歲矣。經賦兵役,不減於民,上田沃土,多歸豪強。荀悅所謂公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酷甚於亡秦,今其是也。”於是料民等第,籍地沃瘠,均其征賦,一其徭役。經費宴賞,約事裁節。民有宿逋不可減於上供者,必代而輸之。誠禱山川,歲獲大稔。複曰:“衣冠者,民之主也。自艱難已來,軍士得以氣加之,商賈得以財侮之,不能自奮者多棲於吳土。”遂立延賓館以待之,苟有一善,必接盡禮。因訪裏閭,益知民之疾苦,隨以治之。才逾期歲,而吳民複振。

開成元年十月二十日,薨於治所。多士相吊曰:“使公相天子,貞觀、開元之俗,可期而見也。豈公不幸,實生民之不幸也。”主上痛悼,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公生得靈和,自幹名立朝,為公卿,為侯伯,未嚐須臾間汲汲牽率欲顯名合朝,而仁義忠信,明智恭儉,鬱積發溢,自然相隨。不立約結而善人自親,不設溝壘而不肖自遠,不誌於榮達而官位自及。公內外閥閱,源派清顯,拔於甲族,而複甲焉。親昆仲六人,皆至達官,公與伯兄季弟,五司禮闈,再人吏部,自國朝已來,未之有也。上至公相方伯,下及再命一命,幕府陪吏之屬,遍滿內外,皆公門生。公俯首益恭,如孤臣客卿,惕惕而多畏也。自為重鎮,苞苴金幣之貨,不至權門。親戚故舊,周給衣食,畢其婚喪,悉出俸錢,不以家為。在家怡然,未嚐訓勉,子弟自化,皆為名人。居室卑庳,不設步廊,賓至值雨,則張蓋躡屐而就於外位。

初鎮於陝,或束梃經月,不鞭一人。至於驛馬,令五歲幸全,則為代之,著為定製,曰致一物於必窮之地,君子不為。其為仁愛,而臻於此。及遷鎮鄂渚,嚴峻刑法,至於誅戮,未嚐貰一等,後一刻。或問於公曰:“陝、鄂之政不一,俱臻於治,何也?”公曰:“陝之土瘠民勞,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之土沃民剽,雜以夷俗,非用威刑,莫能致理。政貴知變,蓋為此也。”聞者服焉。

嗚呼!公之德行材器,真哲人君子,沒而不朽者也。易名定諡,為國常典,敢書先烈,達於執事,附於史氏雲爾。謹狀。

唐故尚書吏部侍郎贈吏部尚書沈公行狀

曾祖某皇任泉州司戶參軍

祖某皇任婺州武義縣主簿贈屯田員外郎

父某皇任尚書禮部員外郎贈太子少保

公諱某,字某。明《春秋》,能文攻書,未冠知名。我烈祖司徒岐公,與公先少保友善,一見公喜曰:“沈氏有子,吾無恨矣。”因以馮氏表生女妻之。

貞元末,舉進士。時許公孟容為給事中,權文公為禮部侍郎,時稱權、許。進士中否,二公未嚐不相聞於其間者。其年,禮部畢事,文公詣許曰:“亦有遺恨。”曰:“為誰?”曰:“沈某一人耳。”許曰:“誰家子?某不之知。”文公因具言先少保名字,許曰:“若如此,我故人子。”後數日,徑詣公,且責不相見。公謝曰:“聞於丈人,或援致中第,是累丈人公舉,諱某孤進,故不敢自達。”許曰:“如公者,可使我急賢詣公,不可使公因舊造我。”

明年中第。文公門生七十人,時人比公為顏子。聯中製策科,授太子校書,鄠縣尉,直史館,左拾遺,左補闕,史館修撰,翰林學士。曆尚書司門員外郎,司勳、兵部郎中,中書舍人,命服朱紫。時穆宗皇帝親任學士,時事機秘,多考決在內,必取其長,循為宰相。公密補弘多,同列每欲麵陳拜章,互來告公,必取規議,用為進退。歲久,當為其長者凡再,公皆逡巡不就。上欲麵授之,公奏曰:學士院長,參議大政,出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為。凡宰相之任,非能盡知天下物情,苟為之必致敗撓。況今百姓甚困,燕、趙適亂,臣以死不敢當,願得治人一方,為陛下長養之。”因出稱疾,特降中使劉泰倫起之,公稱益篤。故相國李公德裕與公同列友善,亦欲公之起,辭說甚切,公終不出。因詔以本官兼史職,出歸綸閣。久處密近,思效用於外,懇請於丞相不已。由是出為湖南觀察使、兼禦史大夫。凡二歲轉為。人困事繁,惡易滋長,官人調授,少得防冤,疏通蹊徑,人情物理,無不曲盡。吏欲為欺於此,照驗之端必明於彼;民有未伸於彼,開張之路必在於此。亹亹循環,皆極根本。尤重刑罰,杖十五至死者,每有一犯,必具獄斷刑之後,遍示幕府吏,雖十人有一人以為小未可者,必再詳究。經費遊宴,約事裁節,歲有水旱,不可減於常貢者,必為代之。江西宣州聯歲水災,所貸萬計。

公善養情性,自居方伯生殺之任,喜怒好惡是四者閉覆渾然,雖終歲伺之,不見毫發。故黠吏欲賊公之所向,高下其事,終不可得。每處一事,未嚐不從容盡理,故所至之處,富庶歡康,理行第一。每去任,人吏泣送出境不絕。自宣城入為吏部侍郎,二年考覆搜舉,品第倫比,時稱精能,宰物之望,屬於僉議。公每願用所長,複理於外。及薨於位,知與不知,莫不相吊。上悼惜,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公與先少保俱掌國史,撰《憲宗實錄》,未竟,出鎮湖南,詔以隨之,成於理所,時論榮之。公出得靈粹,沛然而仁,自幼及長,未嚐須臾間汲汲牽率欲及於道。溫良恭儉,明智忠信,內積外溢,自然相隨。自布衣至於達宦,凡所交友,皆當時名公,將美所長,覆救所不及,三十年間,無有攜間者。

公常居中,雖有重名,每苦於饑寒,兩求廉鎮。時宰許之,皆先要公曰:“欲用某為從事,可乎?”公必拒之。至有怒者,公曰:“誠如此,願息所請。”故二鎮幕府,皆取孤進之士,未嚐有吏一人因權勢入。嚐擇邸吏尹倫,戇滯闕事,寮佐皆患之,因請易之,公曰:“某出京師,麵誡倫日:止可闕事,不可多事。是倫適能如此,受不虛矣。”故二鎮號為富饒,凡十年間,權勢貴俸之風不及於公耳,苞苴寶玉之賂亦不至權門,雖有怒者,亦不敢以言議公,公然侵公。其為守道自得,皆如此類。在家無杖笞嗬責,家人自化,兄弟生姪,雖絕服者,入門飲食衣服,指使其奴婢,無二等。親戚故舊,周給所得,皆出俸錢,不以家為。於京師開化裏致第,價錢三百萬,訖二鎮牽率滿之,及在床之日,周身之飾,易以任器。京師士人,雜然言議,以為非今之有,指為異事。

嗚呼!公之德行,可以稱古君子矣。牧分實通家,義推先執,複以孱昧,叨在賓席,幼熟懿行,長奉指教,泣涕撰記,以備遺闕,以附於史氏雲爾。謹狀。十五

黃州刺史謝上表

臣某言。臣奉某月日敕旨,自某官授臣黃州刺史,以某月日到任上訖。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某自出身已來,任職使府,雖有官業,不親治人。及登朝二任,皆參台閣,優遊無事,止奉朝謁。今者蒙恩擢授刺史,專斷刑罰,施行詔條,政之善惡,唯臣所係。素不更練,兼之昧愚,一自到任,憂惕不勝,動作舉止,唯恐罪悔。

伏以黃州在大江之側,雲夢澤南,古有夷風,今盡華俗,戶不滿二萬,稅錢才三萬貫。風俗謹樸,法令明具,久無水旱疾疫,人業不耗,謹奉貢賦,不為罪惡,臣雖不肖,亦能守之。然臣觀東漢光武、明帝,稱為明主,相繼聯五十年,當時以深刻刺舉,號為稱職,治古之風廢,俗吏之課高。於此時,循吏衛颯、任延、王景、魯恭、劉寬、陳寵之徒,止一縣宰,獨能不徇時俗,自行教化,唯德是務,愛人如子,廢鞭笞責削之文,用忠恕撫字之道。百裏之內,勃生古風。凡違眾背時,徇古非今,王者公侯尚難其事,豈一縣宰能移其俗。此蓋人為治古之人,法為一時之法,以治古之教教之,即治古之人,以一時之法齊之,即一時之人。

國家自有天下已來,二百三十餘年間,專用仁恕,每後刑罰。是以內難外難,作者相繼,土地甲兵,權柄號令,盡非我有。終能擒之,此實恩澤慈愛,人人骨髓,俗厚風古,不可搖動。今自陛下即位已來,重罪不殺,小過不問,普天之下,蠻貊之邦,有罹艱凶,一皆存恤。聖明睿哲,廣大慈恕,遠僻隱阨,無不歡戴十四聖之生育,張二百四十年之基宇。臣於此際為吏長人,敢不遵行國風,彰揚至化。小大之獄,必以情恕;孤獨鰥寡,必躬問撫。庶使一州之人,知上有仁聖天子,所遣刺史,不為虛受。蒸其和風,感其歡心,庶為瑞為祥,為歌為詠,以裨盛業,流乎無窮。在臣心之則然,豈材術之能及,無任感激悃懇血誠之至。謹奏。

賀平黨項表

臣某言。伏奉三月二十七日敕,黨項剪除,北邊寧靜,華夏同慶,道路歡呼,臣誠慶誠抃,頓首頓首。伏以上天有震耀殺戮,王者有攻討誅夷,是以不暫討者不久寧,不一勞者不永逸。伏以自古夷狄處中華,未有不為患者。春秋時長狄攻魯,北戎病齊,破衛陵燕,侵秦撓晉。西漢趙充國納先零於內地,東朝馬文泉置當煎於三輔,自後熾大,侵亂關中,戰爭十年,騷擾四海,陵逼京邑,發掘園陵,段熲不生,終不能滅。後至曹公,因匈奴衰弱,分為五部,處在汾、晉,散而居之。元海傑然,首亂華夏,中原喪沒,凡數百年。國朝貞觀之初,突厥破滅,太宗惑彥博之利口,忽文貞之成算,處其降眾,置於河南,不數十年,果殘燕、趙,興師命將,輸穀饋財,天下騷然,始能殄滅。是知今古夷狄處在中土,未有不為亂者。

伏以黨羌雜種,本在河外,生西北之勁俗,稟天地之戾氣,為西戎所蹙,舉種來降,國家納之,置於內地。爰受冠帶,兼伏征徭,角觡既成,觝觸是務。天寶、至德之際,北燕偏重,中原一掀。大曆、建中之際,逆胡餘波,巨盜再起,黨羌因此,亦恣猖狂。兔伏鳥飛,為戎虜之耳目;狼心梟響,作郊畿之殘賊。比以回鶻未殄,吐蕃正強,且須羈縻,未可重撅。於是邊疆日駭,種類歲繁,每至勁弓折膠,重馬免乳,以魁健之質,張忿鷙之凶,劫饋穀以焚舟,殺軺車而閉道。眾虺盤結,群犬吽牙,依據深山,出沒險徑,近在宇下,遊於彀中,艱難已來,不能鏟削。

伏惟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皇天縱聖,赫日資明,威極風霆,謀先造化,潛運睿算,獨決神機。箕宿祃牙,狼星斂角,戌日禱馬,太白揚眉,按瑣而邊事無遺,聚米而兵形盡見。披其要地,搗以奇兵,獸窮搏人,鹿急走隘。囊封赤白,雜遝繼來;雉走檄書,遠近同至。蘇、辛、李、蔡,傅、鄭、甘、陳,十萬齊呼,四麵同人。行軍於枕席之上,敗虜於險阻之中。或以利戈舂喉,或以長矛挾脅。僵屍積疊,千山之草木飛腥;霆電轟喧,萬裏之威稜大震。

《詩》曰:“不吊吳天,亂靡有定。”此言中國不振,蠻夷人伐,下人號天,以告亂也。複曰:“宣王薄伐,《小雅》中興。”是知武功不成,文德不洽。皋陶無遺之誡,史佚非類之言,若不殄除,何為家國?自此兵為農器,革作軒車,泥紫金於常山,沉殘戎於青海。天覆盡得,禹畫無遺,統華夏為一家,用夷狄為四守。萬物由道,百度皆貞,遠超三代之風,使無一人之獄。

臣僻左小郡,樸檄散材,空過流年,徒生聖代,尚能為詩見誌,作歌極情,上詠神功,庶垂後代。限以守土,不獲稱慶,無任踴躍款懇之至,謹奉表陳賀以聞。臣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