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士嚐曰:“相國劉公晏不急征,不橫賦,承亂亡之餘,食數十萬兵者二十餘年,斯過蕭何遠矣。”每長短校景今古富人強國無術。我烈祖司徒岐國公、趙國公李公,當貞元、元和時,儒學術業冠天下,每與處士語,未嚐不嗟歎其才,恨其尚壯,不可屈以仕,優禮接之。嗚呼賢哉!銘曰: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古之作者,窮棲自斷。子伯子至,王霸久臥。向栩相趙,馬良車煥,子夏高第,心中交戰。處士之居,落青門畔。文駟連羈,繡軒交貫。危冠自喜,首縈後絆。言訖揖去,一如不見。我齒未衰,誰知己知。岐公主師,見必迎喜,語必移時。論兵計食,屈指無遺。功名富貴,不能釣之。諸侯六辟,南服一麾。笑而不答,亦無事非。三百畝田,百實繁滋。三十六年,食具衣完。今其去矣,誰知其端。嗚呼賢哉!

唐故複州司馬杜君墓誌銘 並序

公諱詮,字謹夫,河西隴右節度使、襄陽公、贈司空之曾孫,司徒、岐國公、贈太師之孫,司農少卿、贈給事中之子。公以岐公蔭,調授揚州參軍、同州馮翊縣丞、衛尉寺主簿、鄂州江夏縣令、複州司馬。年六十,某年月日,終於漢上別業。

岐公外殿內輔,凡十四年,貴富繁大,孫兒二十餘人,晨昏起居,同堂環侍。公為之親,不以進,門內家事,條治裁酌,至於筐篋細碎,悉歸於公,稱謹而治。自罷江夏令,卜居於漢北泗水上,烈日笠首,自督耕夫,而一年食足,二年衣食兩餘,三年而室屋完新,六畜肥繁,器用皆具。凡十五年,起於墾荒,不假人之一毫之助,至成富家翁,常曰:“忍恥入仕,不緣妻子衣食者,舉世幾人?彼忍恥,我勞力,等衣食爾,顧我何如?”後授複州司馬,半歲棄去,終不複仕。以某月日,歸葬於長安城南少陵原司馬村先塋,某為從父弟,泣涕而書銘曰:

公侯之家,所業唯官。薄官業農,墾荒室完。入仕多恥,以農力勞。等衣食爾,勞力者賢。歸全故丘,慶期孫子。

唐故邕府巡官裴君墓誌銘

君諱希顏,字某。裴氏於百氏中,獨摽其族曰眷,三分之為東西中,君東眷裴,在國朝名位最大曰冕,艱難中定冊立肅宗於靈武而相之,繼相代宗,僅十五年,國史有傳。冕於君為堂伯祖父。王考某,終朗州刺史,娶宣州寧國令滎陽鄭某女,生四男,君為首生。朗州為盞屋、河西令,道、朗二州刺史,公廉剛簡,強於愛人,凡關百姓一毫事,與京兆尹、節度使爭論,大聲於廷府間,前如無人。然未嚐以杖責治家,家人有過失則諭之,諭不變者,出之為良人,終不忍牽鬻於市。將終,鄭夫人泣請遺令,曰:“吾之廄騾,為整屋時役之,今踰十年,聽其老死,慎不可賣。”言訖而絕。君生寖染仁父之化,溫良柔友,窮居鄠縣,饑寒餘二十年,未嚐出一言以慍不足。司農卿裴及為邕府經略使,辟君為從事,得南方疾歸。大中二年某月日,卒於其家,享年若幹。不娶,無子。某娶裴氏,實君之私,其弟覺泣來請銘。銘曰:

淑其性,生無位,死無子,孰識其端?

唐故範陽盧秀才墓誌

秀才盧生名霈,字子中。自天寶後,三代或仕燕,或仕趙,兩地皆多良田畜馬,生年二十,未知古有人日周公、孔夫子者,擊毬飲酒,馬射走兔,語言習尚,無非攻守戰鬥之事。

鎮州有儒者黃建,鎮人敬之,呼為先生,建因語生以先王儒學之道,因複曰:“自河而南,有土地數萬裏,可如燕、趙比者百數十處。有西京、東京,西京有天子,公卿士人畦居兩京間,皆億萬家,萬國皆持其土產,出其珍異,時節朝貢,一取約束。無禁限疑忌,廣大寬易,嬉遊終日。但能為先王儒學之道,可得其公卿之位,顯榮富貴,流及子孫,至老不見戰爭殺戮。”生立悟其言,即陰約母弟雲竊家駿馬,日馳三百裏,夜抵襄國界,舍馬步行徑人王屋山,請詣道士觀。道士憐之,置之外門廡下,席地而處,始開《孝經》、《論語》。布褐不襪,捽草為茹,或竟日不得食,如此凡十年。年三十,有文有學,日閑習人事,誠敬通達,汝、洛間士人稍稍知之。

開成三年,來京師舉進士,於群輩中酋酋然,凡曰進士知名者多趨之,願與之為交。生嚐曰:“丈夫一日得誌,天子召座於前,以笏畫地,取山東一百二十城,唯我知其甚易爾!”因言燕、趙間山川夷險,教令風俗人情之所短長,三十年來王師攻擊利與不利其所來由,明白如彩畫,一一可以目睹。

開成四年,客遊代州南歸,某月日,於晉州霍邑縣界晝日盜殺之。京師名進士聞之,多有哭者,資其弟雲至霍邑取生喪來長安。以某年月日,葬於城南某鄉裏,其所資費,皆出於交遊間。曾祖昌嗣,涿州刺史;祖頡豈頁,易州長史;父勸,鎮州石邑令。某常以生之材節薦生於公卿間,聞生之死,哭之,因誌其墓。

唐故進士龔軺墓誌

會昌五年十二月,某自秋浦守桐廬,路由錢塘,龔軺袖詩以進士名來謁,時刺史趙郡李播曰:“龔秀才詩人,兼善鼓琴。”因令操《流波弄》,清越可聽。及飲酒,頗攻章程,謹雅而和。飲罷,某南去,舟中閱其詩,有山水閑淡之思。後四年,守吳興,因與進士嚴惲言及鬼神事,嚴生曰:“有進士龔軺,去歲來此,晝坐客館中,若有二人召軺者,軺命馬甚速,始跨鞍,馬驚墮地,折左脛,旬日卒。”餘始了然。憶錢塘見軺時,徐徐尋思,如昨日事,因知尚殯於野,乃命軍吏徐良改葬於卞山,南去州城西北一十五裏。嚴生與軺善,亦不知其鄉裏源流,故不得記。嗚呼!胡為而來二鬼,驚馬折脛而死哉?大中五年辛未歲五月二日記。十

李 賀 集 序

大和五年十月中,半夜時,舍外有疾呼傳緘書者。某曰:“必有異。”亟取火來,及發之,果集賢學士沈公子明書一通,曰:“吾亡友李賀,元和中義愛甚厚,日夕相與起居飲食。賀且死,嚐授我平生所著歌詩,離為四編,凡千首。數年來東西南北,良為已失去。今夕醉解,不複得寐,即閱理篋帙,忽得賀詩前所授我者。思理往事,凡與賀話言嬉遊,一處所,一物候,一日夕,一觴一飯,顯顯焉無有忘棄者,不覺出涕。賀複無家室子弟得以給養恤問,常恨想其人、詠其言止矣。子厚於我,與我為《賀集》序,盡道其所來由,亦少解我意。”某其夕不果以書道不可,明日就公謝,且曰:“世為賀才絕出前。”讓。居數日,某深惟公曰:“公於詩為深妙奇博,且複盡知賀之得失短長。今實敘賀不讓,必不能當君意,如何?”複就謝,極道所不敢敘賀,公曰:“子固若是,是當慢我。”某因不敢辭,勉為賀敘,然其甚慚。

皇諸孫賀,字長吉,元和中韓吏部亦頗道其歌詩。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殿,梗莽丘壟,不足為其恨怨悲愁也;鯨呿鼇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蓋《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騷》有感怨刺懟,言及君臣理亂,時有以激發人意。乃賀所為,無得有是!賀能探尋前事,所以深歎恨今古未嚐經道者,如《金銅仙人辭漢歌》、《補梁庾肩吾宮體謠》,求取情狀,離絕遠去筆墨畦徑間,亦殊不能知之。賀生二十七年死矣,世皆曰:“使賀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騷》可也。”

賀死後凡十某年,京兆杜某為其序。

注 孫 子 序

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為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今者據案聽訟,械係罪人,笞死於市者,吏之所為也。驅兵數萬,撅其城郭,係累其妻子,斬其罪人,亦吏之所為也。木索兵刃,無異意也;笞之與斬,無異刑也。小而易製,用力少者,木索笞也;大而難製,用力多者,兵刃斬也。俱期於除去惡民,安活善人。為國家者,使教化通流,無敢輒有不由我而自恣者。其取吏無他術也,無異道也,俱止於仁義忠信、智勇嚴明也。苟得其道一二者,可以使之為小吏:盡得其道者,可以使之為大吏。故用力少者,其吏易得也,功易見也;用力多者,其吏難得也,功難就也。止此而已,無他術也,無異道也。自三代已降,皆由斯也。

子貢訟夫子之德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遠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近者。”季孫問冉有曰:“子於戰學之乎,性達之也?”對曰:“學之。”季孫曰:“事孔子,惡乎學?”冉有曰:“即學之於孔子者,大聖兼該,文武並用,適聞其戰法,猶未之詳也。”複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為二道,曰文、曰武,離而俱行。因使扌晉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苟有言者,世以為粗暴異人,人不比數。嗚呼!亡失根本,斯最為甚。

周公相成王,製禮作樂,尊大儒術,有淮夷叛則出征之。夫子相魯公,會於夾穀,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備,叱辱齊侯,服不敢動。是二大聖人,豈不知兵乎?周有齊太公,秦有王翦,兩漢有韓信、趙充國、耿弇、虞詡、段熲,魏有司馬懿,吳有周瑜,蜀有諸葛武侯,晉有羊祜、杜公元凱,梁有韋叡,元魏有崔浩,周有韋孝寬,隋有楊素,國朝李靖、李責力、裴行儉、郭元振。如此人者,當其一時,其所出計畫,皆考古校今,奇秘長遠,策先定於內,功後成於外。彼壯健輕死善擊刺者,供其呼召指使耳,豈可知其由來哉。

某幼讀《禮》,至於“四郊多壘,卿大夫辱也”,謂其書真不虛說。年十六時,見盜起圜二三千裏,係戮將相,族誅刺史及其官屬,屍塞城郭,山東崩壞,殷殷焉聲震朝廷。當其時,使將兵行誅者,則必壯健善擊刺者,卿大夫行列進退,一如常時,笑歌嬉遊,輒不為辱。非當辱不辱,以為山東亂事,非我輩所宜當知。某自此謂幼所讀《禮》,真妄人之言,不足取信,不足為教。

及年二十,始讀《尚書》、《毛詩》、《左傳》、《國語》、十三代史書,見其樹立其國,滅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則必樹立其國也;壯健擊刺不學之徒,則必敗亡其國也。然後信知為國家者,兵最為大,非賢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敗滅,真卿大夫之辱,信不虛也。因求自古以兵著書列於後世可以教於後生者,凡十數家,且百萬言。其孫武所著十三篇,自武死後凡千歲,將兵者有成者,有敗者,勘其事跡,皆與武所著書一一相抵當,猶印圈模刻,一不差跌。武之所論,大約用仁義,使機權也。

武所著書,凡數十萬言,曹魏武帝削其繁剩,筆其精切,凡十三篇,成為一編。曹自為序,因注解之,曰:“吾讀兵書戰策多矣,孫武深矣。”然其所為注解,十不釋一,此者蓋非曹不能盡注解也。予尋《魏誌》,見曹自作兵書十餘萬言,諸將征伐,皆以新書從事,從令者魁尅,違教者負敗。意曹自於新書中馳驟其說,自成一家事業,不欲隨孫武後盡解其書,不然者,曹豈不能耶!今新書已亡,不可複知,予因取孫武書備其注,曹之所注,亦盡存之,分為上中下三卷。後之人有讀武書予解者,因而學之,猶盤中走丸。丸之走盤,橫斜圓直,計於臨時,不可盡知,其必可知者,是知丸不能出於盤也。議於廊廟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

漢祖言“指蹤者人也,獲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當知。”君子曰:“叨居其位可也。”

送薛處士序

處士之名,何哉?潛山隱市,皆處士也。在山也,且非頑如木石也;在市也,亦非愚如市人也。蓋有大知不得大用,故羞恥不出,寧反與市人木石為伍也。國有大知之人,不能大用,是國病也,故處士之名,自負也,謗國也,非大君子,其孰能當之?薛君之處,蓋自負也。果能窺測堯、舜、孔子之道,使指製有方,弛張不窮,則上之命一日來子之廬,子之身一日立上之朝。使我輩居則來問學,仕則來問政,千辯萬索,滔滔而得。若如此,則善。苟未至是,而遽名曰處士,雖吾子自負,其不為矯歟?某敢用此贈行。

送盧秀才赴舉序

治心、治身、治友,三者治矣,有求名而名不隨者,未之聞也。治心莫若和平,治身莫若兢謹,治友莫若誠信。友治矣,非身治而不能得之;身治矣,非心治而不能致之。三者治矣,推而廣之,可以治天下,惡其求成進士名者而不得也?況有千人皆以聖人為師,眠而食,一無其他,唯議論是司。三人有私,十人公私半,百人無有不公者,況千人哉。古之聖賢,業大事巨,道行則不肖懼,道不行則不肖喜,故有不公。今進士者,業微事細,如成其名,不肖未所喜懼,寧不公邪?故取之甚易耳。

盧生客居於饒,年十七八,即主一家骨肉之饑寒,常與一仆東泛滄海,北至單於府,丐得百錢尺帛,囊而聚之,使其仆負之以歸,饒之士皆憐之。能辭,明敏而知所去就,年未三十,嚐三舉進士,以業丐資家,近中輟之。去歲九月,餘自池改睦,凡同舟三千裏,複為餘留睦七十日,今之去,餘知其成名而不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