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則至矣,位其充乎?如其充兮,可大厥功。以施生人,天先告之。萬日之期,天實為之。
唐故處州刺史李君墓誌銘 並序
君諱方玄,字景業,刑部尚書、贈司空貞公長子。貞公事憲宗皇帝,兄弟受寄四鎮。在漢南時,戰淮西未利,監軍使崔談峻讒言中,入為太子賓客。後淮西平,李光顏移鄭滑,陳許無帥,帝閑宴獨言曰:“勁兵三萬,誰可付者?”談峻侍側,曰:“有大臣,家不三十口,俸錢委庫不取,小僮跣足市薪,此可乎?”帝曰:“誰為者?”談竣進,即以貞公言,帝即日起貞公為陳許帥。其儉德服人如此。
景業少有文學,年二十四,一貢進士,舉以上第,升名解褐,裴晉公奏以秘書省校書郎,校集賢殿秘書。聰明才敏,老成人爭與之交。後以協律郎為江西觀察支使裴誼觀察判官,有殺人獄,法曹官斷成,當死者十二人,景業訊覆,數日內活十二人冤,尚書以上下奏考。裴公移宣城,授大理評事、團練判官。後尚書馮公宿自兵部侍郎節鎮東川,以監察裏行為觀察判官。不一歲,禦史府取為真禦史,分察鹽池左藏吏盜隱官錢千萬獄,競遷左補闕,遇事必言,不知其他。丞相固言以門下侍郎出鎮西蜀,奏景業以檢校禮部員外郎參節度軍謀事,仍賜緋魚袋。征拜起居郎,出為池州刺史。
始至,創造籍簿,民被徭役者,科品高下,鱗次比比,一在我手,至當役役之,其未及者,吏不得弄。景業嚐歎曰:“沈約身年八十,手寫簿書,蓋為此也,使天下知造籍役民,民庶少活。”複定戶稅,得與豪猾沉浮者,凡七千戶,袞入貧弱,不加其賦。堤州南五裏,以涉為衢。凡裁減蠹民者十餘事。城東南隅樹九峰樓,見數千裏。鑿齊山北麵,得洞穴,怪石不可名狀,刊石於岩下,自紀其事。凡四年,政之利病,無不為而去之,罷去上道,老民攀哭。
景業季父刑部侍郎建,與貞公以德行文學,俱高一時,時之秀俊,半歸李氏門下。景業複聰明少銳,儉苦溫謹,早與長者遊,備知天下之所治,嚐慷慨有意於經綸。少在諸侯府,人為朝官,出為刺史,早夜勤苦,為學不已,屈指計量,必伸己誌,雖時之名士,亦以此許之。罷池,廉使韋公溫館於宣城。會昌五年四月某日,卒於宣城客舍,年四十三。
七代祖遠,後周柱國大將軍、都督熊陝十六州、陽平郡公。曾王父珍玉,綿州昌明令。昌明生雅州別駕、贈右仆射,仆射生貞公遜。先夫人滎陽鄭氏,贈本縣太君;後夫人範陽盧氏。男若幹,女若幹人。銘曰:
顯莫識其端,幽莫見其緒。已乎景業,何付與之多,而奪之何遽?夭顏病冉,孔不知其故。於景業兮,杳欲何語?嗚呼哀哉!
唐故歙州刺史邢君墓誌銘 並序
亡友邢渙思諱群。牧大和初舉進士第,於東都一麵渙思,私自約曰:“邢君可友。”後六年,牧於宣州事吏部沈公,渙思於京口事王並州,俱為幕府吏。二府相去三百裏,日夕聞渙思欲助並州,巨細合宜。後一年,某奉沈公命,北渡揚州聘丞相牛公,往來留京口。並州峭重,入幕多賢士,京口繁要,遊客所聚,易生譏議,並州行事有不合理,言者不入,渙思必能奪之。同舍以為智,不以為顓;並州以為賢,不以為僭侵;遊客賢不肖,不能私諭議以一辭。公事宴歡,渙思口未言,足未至,缺若不圓。某曰:“往年私約邢君可友,今真可友也。”
盧丞相商鎮京口,渙思複以大理評事應府命。今吏部侍郎孔溫業自中書舍人以重名為禦史中丞,某以補闕為賀客,孔吏部曰:“中丞得以禦史為重輕,補闕宜以所知相告。”某以渙思言,中丞曰:“我不素知,願聞其為人。”某具以京口所見對。後旬日,詔下為監察禦史。
會昌五年,渙思由戶部員外郎出為處州。時某守黃州,歲滿轉池州,與京師人事離闊,四五年矣,聞渙思出,大喜曰:“渙思果不容於會昌中,不辱吾禦史舉矣。”渙思罷處州,授歙州,某自池轉睦,歙州相去直西東三百裏,問來人曰:“邢君何以為治?”曰:“急於束縛黠夷。冗事弊政,不以久遠,必務盡根本。”某曰:“邢君去縉雲日,稚老泣送於路,用此術也。”複問:“閑日何為?”曰:“時飲酒高歌極歡。”某曰:“邢君不喜酒,今時飲酒且歌,是不以用繁慮,而不快於守郡也。”複問曰:“日食幾何?”曰:“嗜彘肉,日再食。”某凡三致專書,曰:“《本草》言是肉能閉血脈,弱筋骨,壯風氣,嗜之者必病風。”數月,渙思正握管,兩手反去背,仆於地,竟日乃識人,果以風疾廢。舟東下,次於睦,兩扶相見,言澀不能拜。語及家事,曰:“為官俸錢,事骨肉親友,隨手皆盡。蓋壯未期病,病未期死,今病必死,未死得至洛,幸矣,妻兒不能知矣。”
君進士及第,曆官九,曆職八。始太子校書郎,協律郎,大理評事,監察禦史,京兆府司錄,殿中侍禦史,戶部員外郎,處州刺史,歙州刺史。職為浙西團練巡官、觀察推官、度支巡官,再為浙西觀察推官,轉支使,為戶部員外郎、判度支案;伐劉稹,為製使,使鎮、魏料軍食,賜緋服銀章。初副李丞相回,再副高尚書銖,撫安上黨三麵征師。大和三年六月八日,卒於東都思恭裏,年五十。邢氏,周公次子靖淵,封為邢侯,國滅因以為氏。西漢宇為太尉,子綏為司空,曾孫世宗光武時為驃騎將軍,世宗玄孫顒因居河間。顒當曹魏時參太祖丞相事,終於太常。邢有河間、南陽,君實河間人,太常後也。後至晉、魏已降,皆有官祿。唐麟台郎中舉於君為曾祖,麟台生奉天令待封,奉天生緱氏丞至和,君即緱氏子。
兩娶,前夫人隴西李氏,忠州刺史佐次女,今夫人南陽張氏,壽州刺史植女。四男,曰懌、偕、溫郎、壽郎。用某年某月某日,葬於偃師縣某鄉裏,葬有月日。其孤立使者,哭告於柩,來京師請銘。銘曰:
十五知書,二十有文。三十登進士,五十終刺史。才能溫良,並包與之,而止於斯。七政在天,一回一旋。差以氂數,能窮知賢。賢者多夭,不肖壽考。誰為聖魁,孔不能究,無可奈何。付之以命,曰:“其如命何?”九
唐故平盧軍節度巡官隴西李府君墓誌銘
大和元年舉進士及第,鄉貢上都,有司試於東都,在二都群進士中,往往有言前十五年有進士李飛自江西來,貌古文高。始就禮部試賦,吏大呼其姓名,熟視符驗,然後人。飛曰:“如是選賢耶?即求貢,如是自以為賢耶?”因袖手不出,明日徑返江東。某曰:“誠有是人,吾輩不可得與為伍矣。”後二年,事故吏部沈公於鍾陵、宣城為幕吏,兩府凡五年間,同舍生蘭陵蕭真、京兆韓義、博陵崔壽,每品量人之等第,必曰:“有道有學有文,如李處士戡者寡矣,是卑進士不舉嚐名飛者。”某益恨未麵其人,且喜其人之在世也。
大和九年,為監察禦史,分司東都,今諫議大夫李中敏、左拾遺韋楚老、前監察禦史盧簡求鹹言於某曰:“禦史法當檢謹,子少年,設有與遊,宜得長厚有學識者,因訪求得失,資以為官,洛下莫若李處士戡。”某謝曰:“素所恨未見者。”即日造其廬,遂旦夕往來。開成元年春二月,平盧軍節度使王公彥威聞君名,挈卑辭於簡,副以幣馬,請為節度巡官。明年春,平盧府改,西歸病於路,卒於洛陽友人王廣思恭裏第,享年若幹。
君諱戡,字定臣,七代祖渤海王奉慈;祖杠,衢州盈川令;父艸登,婺州浦陽尉。浦陽晚無子,夫人吳興沈氏夢一人狀甚偉,捧一嬰兒曰:“予為孔丘,以是與爾。”及期而生君,因名曰天授。君幼孤,旁無群從可以附托,年十餘歲即好學,寒雪拾薪自炙,夜無然膏,默念所記。年三十,盡明《六經》書,解決微隱,蘇融雪釋,鄭玄至於孔穎達輩凡所為疏注,皆能短長其得失。一舉進士,恥不肯試,歸晉陵陽羨裏,得山水居之,始開百家書,緣飾事業。每有小功喪,訖製不食肉飲酒,語言行止,皆有法度。陽羨民有鬥諍不決,不之官人,必以詣君。
所著文數百篇,外於仁義,一不關筆。嚐曰:“詩者可以歌,可以流於竹,鼓於絲,婦人小兒,皆欲諷誦,國俗薄厚,扇之於詩,如風之疾速。嚐痛自元和已來有元、白詩者,纖豔不逞,非莊士雅人,多為其所破壞。流於民間,疏於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語,冬寒夏熱,入人肌骨,不可除去。吾無位,不得用法以治之。”欲使後代知有發憤者,因集國朝已來類於古詩得若幹首,編為三卷,目為《唐詩》,為序以導其誌。
居江南,秀人張知實、蕭寘、韓乂、崔壽、宋邢、楊發、王廣,皆趨君交之,後皆得進士第,有名聲官職,君尚為布衣,然於君不敢稍怠。君在洛中困甚,河陽節度使蕭洪移鎮鄜州,諫議大夫蕭俶以君言於洪,洪素敬諫議,即欲謁君以請,君曰:“人間嘩言洪盜籍外戚,一窺其麵能易吾死,尚且不忍死,況為其黨乎?”居數月,洪果敗。
娶弘農楊氏女,早卒。子二人。長日審之;次曰鼎郎,始五歲。以某年月,權葬於常州義興縣某鄉裏。某於君為晚交,得君最厚,因為之銘曰:
命如煙雲,道比宮宅。煙雲飄揚,莫知往來。為道不至,無以偃息。有道有命,偶然相值。命不在我,不肖亦貴。豈可指此,與彼為市。嗚呼定臣,曰德孔修,曰學必聖。飭我兢兢,一不言命。可傳其心,以教後生。嗚呼哀哉!
唐故淮南支使試大理評事兼
監察禦史杜君墓誌銘
君諱凱,字勝之。曾祖涼州節度使、襄陽公、贈左仆射希望,大父司徒、平章事、太保致仕、岐國公、贈太師某,皇考駕部員外郎、贈禮部尚書某。君幼孤多疾,目視昏近,先夫人不令就學,年十七,讀《尚書》十三篇,《禮記》七篇,《漢書》止《賈誼傳》,不複執卷。年二十四,明年當舉進士,始握筆,草《闕下獻書》、《裴丞相度書》,指言時事,書成各數千字,不半歲遍傳天下。進士崔岐有文學,峭澀不許可人,詣門贈君詩曰:“賈、馬死來生杜豈頁,中間寥落一千年。”
年二十五,舉進士,二十六一舉登上第。時賈相國饣束為禮部之二年,朝士以進士幹賈公不獲,有傑強毀嘲者,賈公曰:“我隻以杜某敵數百輩足矣。”始命試秘書正字、匭使判官。李丞相德裕出為鎮海軍節度使,辟君試協律郎,為巡官。後貶袁州,語親善曰:“我聞杜巡官言晚十年,故有此行。”大和九年夏,君客揚州,六月,授鹹陽尉、直史館。君曰:“訓、注必亂,可徐行俟之。”至汴,二凶敗。及洛,以疾辭,東下居揚州龍興寺。丞相奇章公僧孺請君入幕府,君謝曰:“李公在困,未願副知己。”
開成二年春,目益昏,冬遂喪明。李為淮南節度使,複請為試評事,兼監察、觀察支使。兄自馮翊迎醫石至,曰:“是狀腦脂下融,名曰內障,如蠟塞管,蠟去管明,俟脂凝可以抉去,無不愈者。”後二年,石曰“可治”,治不効。自馮翊別迎醫,醫曰:“嗟乎!障有赤脈,如木根橫去,牢不可斷,是法名目日腳,內障生日腳者,法不可治。”君因居淮南,築室治生,不複言治眼事,聞於天下,無不嗟歎。君安泰自如,令人旁讀十三代史書,一聞不遺,客來與之議論證引,聽者忘去。年四十五,大中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卒。一男麟師,年十歲;女曰暑兒,始五歲。六年二月八日,歸葬先塋,實萬年縣洪原鄉少陵西南二裏。某今年五十,假使更生十年為六十人,不夭矣,與君別止三千六百日爾!況早衰多病,敢期六十人乎,忍不抑哀,以銘吾弟。銘曰:
古之達人,以生為寄為夢,以死為歸為竟,不知生偶然乎,其有裁受乎?偶然即泯為大空,與不生同,其有裁受乎?嗚呼!勝之今既歸而竟矣,其自知矣,何為而然乎?嗚呼哀哉!唐故灞陵駱處士墓誌銘
灞陵駱處士名峻,字肅之,華州華陰人也。當建中四年,年二十,遊京師。值此亂,為其黨源休拘,委以事,處士逸,一日夕行二百裏,拜親於華陰。因啟度賊終不能東出百裏問,鄉裏不足憂,願得一見天子於艱危中。遂入奉天,至漢中,屢以兵食幹執事者。後長安李懷光踵叛,關中公私饑,李、馬、渾兵十餘萬,計日餉食,有司因請授處士嶽州灞陵尉,係職於饋運間。後四遷上揚州士曹參軍。
至元和初,以母喪去職,哀哭濱死,終喪,因曰:“汙吾跡二十餘年者,食豐衣鮮,以有養也,今可以行吾誌也。”乃於灞陵東坡下得水樹以居之。相國杜公黃裳在蒲津,相國張公弘靜在並州、大梁,渾尚書鎬在易定,潘侍郎孟陽在蜀之東川,司徒薛公革在鄭滑,皆挈卑詞幣馬至門,曰:“處士不能一起助我為治乎?”皆以疾辭。長慶初,桂府觀察使杜公凡兩拜章,乞為梧州刺史,詔因授之。眾皆曰:“今黃家洞賊熾,邕、容兵連敗,縮首不出,猶鼎鱉爾。交恥殺都護,複旱亂相仍,朝廷豈捐此三處,不以公治之,而久置公為梧守耶?”處士慘而讓,隻以疾辭解,訖不言其他,爾後人知其堅不可複動矣。
田三百畝,果蔬占其一,捽墾辛苦,不受人一錢惠。朝之名士,多造其廬,未嚐以棲退超脫之高露於言色,溫敬畏下,如勇於仕進者。論及當代利病,活人緩邊之策,必亹亹盡吐,冀達於在位者,至於安危機鍵之語,默不出口。尤不信浮圖學,有言者必約其條目,引《六經》以窒之,曰:“是乃其徒盜夫子之旨而為其辭,是安能自為之。”善圖山水狀,鑒者比之朱審、王維之儔。裏百家鬥訴凶吉,一來決之。凡三十六年,無一日不自得也。以會昌元年十一月某日卒,年七十九。以某月日,歸葬於華陰縣先人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