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溫的K店有不少是華人經營的,主要也是針對華人消費。哈裏早就知道日本人發明的卡啦OK,在亞裔群體中頗受歡迎,但今天是他第一次嚐試。裝修簡潔的房間裏,隔音一流,音響設備也相當不俗,電視投影夠大,歌曲夠全夠新,贈送的小食也很美味。飽餐一頓之後,放腔高歌,的確有助消化。哈裏拿著麥克風,唱英文歌,唱法語歌,聲線溫柔,腔調圓潤,五音皆全。但望著他一本正經地演唱的樣子,陳永定情不自禁地聯想到那些喝醉了酒的體胖大叔,他們一邊搖擺屁股,一邊高歌跑調,衣著淩亂地解開幾顆扣子,偶爾還撓撓腰間的膘肉,然後把哈裏和這樣的大叔放在同一個畫麵對比,竟滑稽得她笑了出聲。哈裏有點窘迫,“我唱得不好?”“很好!”陳永定熱烈地鼓掌,並建議:“再放開一點!”“放開一點?”“對!瘋一點!”哈裏一臉苦笑,剛剛接觸,適應不了。“我示範給你看!”陳永定英勇地跳了起來,“簡,幫我點一首歌神的!哪一首都行!”“好啊!”坐在點唱機附近的簡愛樂意效力。“歌神?你唱得了嗎?”攤坐在沙發上的杜洋嘲笑她不自量力。“比你強!”“哪個歌神?”哈裏坐回去,等著聽好歌。“華人的歌神!”音樂響起時,大夥都準備著辨識,簡愛點的會是哪一首歌。“《我應該》!”未等熒幕顯示歌名,陳永定就率先猜出了答案。她化身為歌神,看著歌詞投入地演唱,不管高音低音,都扯著喉嚨盡量跟上調子,還落力地配合著好些動作,時而仰頭,時而頷首,時而抬臂,時而收手,感情豐富,表情充足。一曲之後,大夥都鼓掌叫好,很給麵子。接下來,是小迪要唱的兒歌《櫻桃小丸子》,簡愛陪著女兒,邊唱邊笑場,打斷了好幾次。“人老了,沒法唱兒歌了。”她感慨地說。“媽媽,等會我自己一個人唱。”小迪對媽媽的遜色表現,是有點小不滿的。陳永定用手肘頂頂杜洋,“你要不要唱?”“等你們都出過醜了,我再上場。”他傲慢地說。“嗤!”另一邊,程準在簡愛身側低問:“跟我合唱一首?”K房的光線暗調為主,他一直靠著簡愛而坐,有時候見大家不留意了,便會搭搭她的肩膀,理理她的發尾,甚至跟她耳語之類。合唱多半是情歌,他們並非以情侶身份示眾,多少有點別扭尷尬,簡愛便不同意。“你唱吧,歌神的?”“不,”程準越過她,直接自己動手點歌,“我唱,你好好聽。”見程準接過麥克風,大家又期待起來。熒幕上飄過陌生的歌手樣子,歌手名字,以及歌曲名字,大夥不禁微驚,這程準看上去挺年輕的,怎麼要唱一首他們誰都不熟悉的年代的歌曲?但願旋律不要太老舊,這會跟程準格格不入。“誰說,時間片刻變陳舊,全為我分秒亦停留……”開始了,是粵語歌!程準邊唱邊不時看向簡愛,見她認真地看著歌詞,才放心繼續唱。“這份愛,誰說永不會長壽?陪著你一生到白頭,都能,把心中星星閃得通透……”沒有激昂的曲調,不需要嘶聲力竭,整首歌很平穩,每個詞都緩緩而出,卻又異常沉實,溫馨。程準頻頻的回望,令簡愛既感動,又難為情。她如少女般,有些不知所措。紅著臉,心跳加快,不管雙手還是雙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便微微頷首往後依靠,以作遮掩,生怕有人上前將她圍觀一樣。她以為以她的年紀以及與程準的感情發展階段,兩人關係已屬成熟期,不會隨意滿足或者感動於一些小女生才受用的小浪漫小心思,例如為你唱歌。原來,事非如此。粵語歌她未必都能聽懂,但在前麵屏幕慢悠悠趟過的歌詞,每一隻字都調皮地在她心髒上跳一跳,留下深深的印子方才離去。“好聽嗎?”唱完之後,程準放下麥克風,在她耳邊低問。簡愛擔心其他人會看到她的不尋常,有點慌,有點小緊張,便不自在地低下頭,輕聲反問:“你還會唱粵語歌啊?”“哪個華人不會唱粵語歌?”程準低著頭追看她的表情。“這首歌好聽,我也要唱!”杜洋歌癮大發,忽然揚聲宣布自己要登場演唱,“就這首歌,簡,幫我點!”“什麼歌名……”簡愛的腦袋,仍跟臉蛋一樣熱,也有些暈乎,辨不清哪個鍵是哪個鍵,手指不聽使地愣在點唱機前。“《陪著你走》。”程準伸手捉住她的手指,引導著她點擊,“你再聽一次。”氣氛終於活躍起來,每個人都熱情地追著簡愛點歌,每個人都期待下一首會唱得比上一首出息。麥克風不夠用了。程準從洗手間出來時,碰見杜洋,打聲招呼後準備回K房,與他擦身而過時,杜洋忽然衝著他說:“你該感謝我。”已經邁了腳步的程準一聽,頓住了,回頭看他。“若非我腿折了,那天在遊樂場,就沒你英雄救球的好戲上演。”杜洋表情平靜,語氣輕鬆,略帶笑腔。程準明了一笑,“謝謝你!”他知道他與簡愛互動時,有雙好奇不解的眼睛在追蹤著。但他沒打草驚蛇,一是簡愛吩咐過,別此地無銀三百兩,二是他認為杜洋這小子,並非口沒遮攔的人。杜洋瞧瞧四周,見沒人,便低聲問道:“簡要離婚,你知道嗎?”“知道。”“因為你?”“我想不是。”如果是為了他,簡愛早就提出了,不會等到現在。杜洋聽著,暗忖如果簡愛並非為了程準而離婚,那事情靠譜一些。“聽說你和她的表姐……”他遲疑了一會,決定繼續追問。“她知道的,”程準正色道,“我們正在解決。”一聽他的回答,杜洋就有些憂心。陳永定說的什麼“簡的表姐的對象”,原來還挺真。唉,天涯何處無芳草,簡愛何必這樣選擇?程準讀懂他的表情,解釋道:“我們認識很久了。我們都是真心的。”“哪段熱戀不是真心?”杜洋隨意駁了一句。“你支持她離婚?”“為什麼反對?”他跟簡愛的老公又不熟。簡愛帶孩子去過杜琛家玩,但她的丈夫一次都沒出現過。兩口子離婚的事,本就難以說清誰對誰錯,像他父親與生母一樣,那他杜洋,肯定是跟誰熟,就支持誰。“你挺關心簡的。”“你這是吃醋嗎?”杜洋驚疑地盯著他。“沒有,沒有,”程準連忙搖頭,“你就一直這樣關心她,我會感激你的。”“哼!我要收費嗎?”靠!他怎麼學了陳永定的小氣?“對了,這是秘密,別說出去。”程準要走了。“秘密?”杜洋氣了,“拜托!是秘密就收斂一點,別肆無忌憚的!當我們瞎呀?”抱怨之後,他進了洗手間,隨手把門一關。肆無忌憚嗎?程準蹙了蹙眉。可他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