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將同大聖不多時至於鳳仙境界,即於半空中作起法來。隻聽得呼魯魯的雷聲,又見那淅瀝瀝的閃電。真個是:
電掣紫金蛇,雷轟群蟄哄。熒煌飛火光,霹靂崩山洞。列缺列缺:又作烈缺,即閃電。滿天明,震驚連地縱。紅銷一閃發萌芽,萬裏江山都撼動。
那鳳仙郡城裏城外,大小官員、軍民人等,整三年不曾聽見雷電;今日見有雷聲霍閃,一齊跪下,頭頂著香爐,有的手拈著柳枝,都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這一聲善念,果然驚動上天,正是那古詩雲: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且不說孫大聖指揮雷將,掣電轟雷於鳳仙郡,人人歸善。卻說那上界直符使者,將僧道兩家的文牒送至通明殿,四天師傳奏靈霄殿。玉帝見了道:“那廝們既有善念,看三事如何。”正說處,忽有披香殿看管的將官報道:“所立米麵山俱倒了,霎時間米麵皆無;鎖梃亦斷。”奏未畢,又有當駕天官引鳳仙郡土地、城隍、社令等神齊來拜奏道:“本郡郡主並滿城大小黎庶之家,無一家一人不皈依善果,禮佛敬天。今啟垂慈,普降甘雨,救濟黎民。”玉帝聞言大喜,即傳旨:“著風部、雲部、雨部,各遵號令,去下方,按鳳仙郡界,即於今日今時,聲雷布雲,降雨三尺零四十二點。”時有四大天師奉旨,傳與各部隨時下界,各逞神威,一齊振作。
行者正與鄧、辛、張、陶,令閃電娘子在空中調弄,隻見眾神都到,合會一天,那其間風雲際會,甘雨滂沱。好雨:
漠漠濃雲,蒙蒙黑霧。雷車轟轟,閃電灼灼。滾滾狂風,淙淙驟雨。所謂一念回天,萬民滿望。全虧大聖施元運,萬裏江山處處陰。好雨傾河倒海,蔽野迷空。簷前垂瀑布,窗外響玲瓏。萬戶千門人念佛,六街三市水流洪。東西河道條條滿,南北溪灣處處通。槁苗得潤,枯木回生。田疇麻麥盛,村堡豆糧升。客旅喜通販賣,農夫愛爾耘耕。從今黍稷多條暢,自然稼穡得豐登。風調雨順民安樂,海晏河清享太平。
一日雨下足了三尺零四十二點,眾神祇漸漸收回。孫大聖厲聲高叫道:“那四部眾神,且暫停雲從,待老孫去叫郡侯拜謝列位。列位可撥開雲霧,各現真身,與這凡夫親眼看看,他才信心供奉也。”眾神聽說,隻得都停在空中。
這行者按落雲頭,徑至郡裏。早見三藏、八戒、沙僧都來迎接。那郡侯一步一拜來謝。行者道:“且慢謝我。我已留住四部神祇你可傳召多人同此拜謝,叫他向後好來降雨。”郡侯隨傳飛報,召眾同酬,一個個都拈香朝拜。隻見那四部神祇開明雲霧,各現真身。四部者,乃雨部、雷部、雲部、風部。隻見那:
龍王顯像,雷將舒身。雲童出現,風伯垂真。龍王顯像,銀須蒼貌世無雙;雷將舒身,鉤嘴威顏誠莫比;雲童出現,誰如玉麵金冠;風伯垂真,曾似燥眉環眼。齊齊顯露青霄上,各各挨排現聖儀。鳳仙郡界人才信,頂禮拈香惡性回。今日仰朝天上將,洗心向善盡皈依。
眾神祇寧待了一個時辰,人民拜之不已。孫行者又起在雲端,對眾作禮道:“有勞,有勞。請列位各歸本部。老孫還叫郡界中人家供養高真,遇時節醮謝。列位從此後,五日一風,十日一雨,還來拯救拯救。”眾神依言,各各轉部。不提。
卻說大聖墜落雲頭,與三藏道:“事畢民安,可收拾走路矣。”那郡侯聞言,急忙行禮道:“孫老爺說那裏話?今此一場,乃無量無邊之恩德。下官這裏差人辦備小宴,奉答厚恩。仍買治民間田地,與老爺起建寺院,立老爺生祠,勒碑刻名,四時享祀。雖刻骨鏤心,難報萬一,怎麼就說走路的話?”三藏道:“大人之言雖當,但我等乃西方掛搭行腳之僧,不敢久住。一二日間,定走無疑。”那郡侯那裏肯放?連夜差多人治辦酒席,起蓋祠宇。
次日,大開佳宴,請唐僧高坐,孫大聖與八戒、沙僧列坐。郡侯同本郡大小官員部臣把杯獻饌,細吹細打,款待了一日。這場果是欣然。有詩為證:
田疇久旱逢甘雨,河道經商處處通。
深感神僧來郡界,多蒙大聖上天宮。
解除三事從前惡,一念皈依善果弘。
此後願如堯舜世,五風十雨萬年豐。
一日筵,二日宴;今日酬,明日謝;扳留將有半月,隻等寺院生祠完備。一日,郡侯請四眾往觀。唐僧驚訝道:“工程浩大,何成之如此速耶?”郡侯道:“下官催趲人工,晝夜不息,急急命完,特請列位老爺看看。”行者笑道:“果是賢才能幹的好賢侯也!”即時都到新寺,見那殿閣巍峨,山門壯麗,俱稱讚不已。行者請師父留一寺名。三藏道:“有,留名當喚做‘甘霖普濟寺’。”郡侯稱道:“甚好!甚好!”用金帖廣招僧眾,侍奉香火。殿左邊立起四眾生祠,每年四時祭祀;又起蓋雷神、龍神等廟,以答神功。看畢,即命趲行。
那一郡人民,知久留不住,各備贐儀贐儀:臨別時贈送財物。,分文不受。因此,合郡官員人等盛張鼓樂,大展旌幢,送有三十裏遠近,猶不忍別,遂掩淚目送,直至望不見方回。這正是:
碩德神僧留普濟,齊天大聖廣施恩。
畢竟不知此去還有幾日方見如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禪到玉華施法會心猿木母授門人第八十八回禪到玉華施法會心猿木母授門人第 八 十 八 回禪到玉華施法會心猿木母授門人話說唐僧喜喜歡歡別了郡侯,在馬上向行者道:“賢徒,這一場善果,真勝似比丘國搭救兒童,皆爾之功也。”沙僧道:“比丘國隻救得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怎似這場大雨,滂沱浸潤,活夠者萬萬千千性命!弟子也暗自稱讚大師兄的法力通天、慈恩蓋地也。”八戒笑道:“哥的恩也有,善也有,卻隻是外施仁義,內包禍心。但與老豬走,就要作踐人。”行者道:“我在那裏作賤你?”八戒道:“也夠了!也夠了!常照顧我捆,照顧我吊,照顧我煮,照顧我蒸!今在鳳仙郡施了恩惠與萬萬之人,就該住上半年,帶挈我吃幾頓自在飽飯,卻隻管催趲行路!”長老聞言,喝道:“這個呆子,怎麼隻思量擄嘴擄(lú)嘴:貪吃、嘴饞。!快走路,再莫鬥口!”八戒不敢言,掬掬嘴,挑著行囊,打著哈哈,師徒們奔上大路。此時光景如梭,又值深秋之候。但見:
水痕收,山骨瘦。紅葉紛飛,黃花時候。霜晴覺夜長,月白穿窗透。家家煙火夕陽多,處處湖光寒水溜。白蘋香,紅蓼茂。橘綠橙黃,柳衰穀秀。荒村雁落碎蘆花,野店雞聲收菽豆。
四眾行夠多時,又見城垣影影。長老舉鞭遙指叫:“悟空,你看那裏又有一座城池,卻不知是甚去處。”行者道:“你我俱未曾到,何以知之?且行至邊前問人。”
說不了,忽見樹叢裏走出一個老者,手持竹杖,身著輕衣,足踏一對棕鞋,腰束一條扁帶。慌得唐僧滾鞍下馬,上前道個問訊。那老者扶杖還禮道:“長老那方來的?”唐僧合掌道:“貧僧東土唐朝差往雷音拜佛求經者。今至寶方,遙望城垣,不知是甚去處,特問老施主指教。”那老者聞言,口稱:“有道禪師,我這敝處乃天竺國下郡,地名玉華縣。縣中城主,就是天竺皇帝之宗室,封為玉華王。此王甚賢,專敬僧道,重愛黎民。老禪師若去相見,必有重敬。”三藏謝了。那老者徑穿樹林而去。
三藏才轉身對徒弟備言前事。他三人欣喜,扶師父上馬。三藏道:“沒多路,不須乘馬。”四眾遂步至城邊街道觀看。原來那關廂人家,做買做賣的,人煙湊集,生意亦甚茂盛。觀其聲音相貌,與中華無異。三藏吩咐:“徒弟們謹慎,切不可放肆。”那八戒低了頭,沙僧掩著臉,惟孫行者攙著師父。兩邊人都來爭看,齊聲叫道:“我這裏隻有降龍伏虎的高僧,不曾見降豬伏猴的和尚。”八戒忍不住,把嘴一掬道:“你們可曾看見降豬王的和尚?”嚇著滿街上人跌跌饣舌饣舌,都往兩邊閃過。行者笑道:“呆子,快藏了嘴,莫裝扮。仔細腳下過橋。”那呆子低著頭,隻是笑。過了吊橋,入城門內,又見那大街上酒樓歌館,熱鬧繁華,果然是神州都邑。有詩為證。詩曰:
錦城鐵甕萬年堅,臨水依山色色鮮。
百貨通湖船入市,千家沽酒店垂簾。
樓台處處人煙廣,巷陌朝朝客賈喧。
不亞長安風景好,雞鳴犬吠亦般般。
三藏心中暗喜道:“人言西域諸番,更不曾到此。細觀此景,與我大唐何異!所為極樂世界,誠此之謂也。”又聽得人說,白米四錢一石,麻油八厘一斤,真是五穀豐登之處。
行夠多時,方到玉華王府。府門左右,有長史府、審理廳、典膳所、待客館。三藏道:“徒弟,此間是府,等我進去,朝王驗牒而行。”八戒道:“師父進去,我們可好在衙門前站立?”三藏道:“你不看這門上是‘待客館’三字?你們都去那裏坐下,看有草料,買些喂馬。我見了王,倘或賜齋,便來喚你等同享。”行者道:“師父放心前去,老孫自當理會。”那沙僧把行李挑至館中。館中有看館的人役,見他們麵貌醜陋,也不
敢問他,也不敢叫他出去,隻得讓他坐
下。不提。
卻說老師父換了衣帽,拿了
關文,徑至王府前。早見引禮
官迎著問道:“長老何來?”三
藏道:“東土大唐差來大雷音
拜佛祖求經之僧,今到貴
地,欲倒換關文,特來朝
參千歲。”引禮官即為
傳奏。那王子果然
賢達,即傳旨召
進。三藏至殿下施
禮,王子即請上殿賜坐。
三藏將關文獻上。王子
看了,又見有各國印信手
押,也就欣然將寶印了,
押了花字,收折在案。
問道:“國師長老,自
你那大唐至此,曆遍諸
邦,共有幾多路程?”三藏道:
“貧僧也未記程途。但先年蒙觀音菩薩在我王禦前顯身,曾留了頌子,言西方十萬八千裏。貧僧在路,已經過一十四遍寒暑矣。”王子笑道:“十四遍寒暑,即十四年了。想是途中有甚耽擱?”三藏道:“一言難盡!萬蟄千魔,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到得寶方!”那王子十分歡喜,即著典膳官備素齋管待。三藏啟上殿下:“貧僧有三個小徒,在外等候,不敢領齋,但恐遲誤行程。”王子叫:“當殿官,快去請長老三位徒弟進府同齋。”
當殿官隨出外相請,都道:“未曾見,未曾見。”有跟隨的人道:“待客館中坐著三個醜貌和尚,想必是也。”當殿官同眾至館中,即問看館的道:“那個是大唐取經僧的高徒?我主有旨,請吃齋也。”
八戒正坐打盹,聽見一個“齋”字,忍不住,跳起身來答道:“我們是!我們是!”當殿官一見了,魂飛魄喪,都戰戰的道:“是個豬魈!豬魈!”行者聽見,一把扯住八戒道:“兄弟,放斯文些,莫撒村野。”那眾官見了行者,又道:“是個猴精!猴精!”沙僧拱手道:“列位休得驚恐。我三人都是唐僧的徒弟。”眾官見了,又道:“灶君!灶君!”孫行者即叫八戒牽馬,沙僧挑擔,同眾入玉華王府。當殿官先入啟知。
那王子舉目見那等醜惡,卻也心中害怕。三藏合掌道:“千歲放心。頑徒雖是貌醜,卻都心良。”八戒朝上唱個喏道:“貧僧問訊了。”王子愈覺心驚。三藏道:“頑徒都是山野中收來的,不會行禮,萬望赦罪。”王子奈著驚恐,叫典膳官請眾僧官去暴紗亭吃齋。三藏謝了恩,辭王下殿,同至亭內,埋怨八戒道:“你這夯貨,全不知一毫禮體!索性不開口,便也罷了;怎麼那般粗魯?一句話,足足衝倒泰山!”行者笑道:“還是我不唱喏的好,也省些力氣。”沙僧道:“他唱喏又不等齊,預先就抒著個嘴吆喝。”八戒道:“活淘氣!活淘氣!師父前日教我,見人打個問訊兒是禮;今日打問訊,又說不好,叫我怎的幹麼?”三藏道:“我叫你見了人打個問訊,不曾叫你見王子就此歪纏!常言道:‘物有幾等物,人有幾等人。’如何不分個貴賤?”正說處,見那典膳官帶領人役,調開桌椅,擺上齋來。師徒們卻不言語,各個吃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