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帳篷裏的孩子(1 / 3)

全世界遊牧人分布在幾大洲,由於各自的地理和文化特點,他們的住房也是形形色色。在青藏高原、西亞及北非地區的遊牧人帳篷形狀大體相似,是用犛牛毛、駱駝毛或山羊毛製成的帳篷。蒙古高原和中亞地區的遊牧人的帳篷則是羊毛製成的圓形白色氈房(在中國也叫蒙古包)。北亞、北歐和北美及北極圈一帶的遊牧馴鹿或狩獵民族和部分印第安人用的是樹幹搭成,再覆以樺樹皮和獸皮等做成尖頂圓錐形帳篷。極地因紐特人在狩獵期間住雪屋,他們常住的是木屋和石屋。

古代遊牧人曾在亞歐大草原的平坦草地上,用幾十頭牛拖拽著巨大的木輪車,車上載有一個巨大的帳幕。定居者們驚訝地看著這個在草原上緩緩移動的巨大的帳幕車,還有騎馬挎刀的人和一群接一群的龐大畜群。他們認為那是遊牧人移動的城市。

因為不同的文化,使得人們對事物的理解迥然不同。定居的人們認為帳篷隻是撐在地上遮蔽風雨﹑日光並供臨時居住的簡陋棚子而已。但是遊牧人則對帳篷充滿了深沉的感情,那是壯麗的遊牧生活中自由地遊弋在高山大河間的家……

在價值觀和審美觀上,我們和貝都因人、突厥語諸民族、蒙古語諸民族、吐蕃特人,還有那些馴鹿人和極地的因紐特人是非常相似的,這種相似大多隻能意會,而難以言傳。

青藏高原東北邊緣祁連山一帶的堯熬爾人,近幾百年來居住的是犛牛毛製成的帳篷,盡管自20世紀下半葉後隻有到夏季牧場才住帳篷。堯熬爾人在蒙古高原的回鶻汗國時代住羊毛製的白色氈房,我們現在還無法確切得知他們是哪個時代開始用黑帳篷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來到祁連山區後開始住起了黑帳篷。

堯熬爾人用犛牛的長毛搓成毛線,再織成粗毛單拚接縫織成帳篷。舊式的堯熬爾黑帳篷呈正方形,狀似青蛙,青蛙是壓邪氣的象征。帳篷裏有九個立柱,每三個立柱上有一個橫梁,三個橫梁代表日月星。二十個木橛子,除東南西北的八個木橛以外,帳篷後麵的十二個木橛代表十二生肖。帳篷四個角的大木橛分別代表虎、獅、龍、鳳凰四位大力神。這種黑帳篷一直用到了20世紀中葉,從那時起堯熬爾人開始改用吐蕃特式的黑帳篷。這種黑帳篷裏仍有前後左右的各種講究和十二生肖的象征,但比舊式的堯熬爾黑帳篷簡易多了。這種黑帳篷仍呈正方形,帳脊中央高近兩米,兩邊傾斜及地,以繩係於八個木杆上,繩頭又拴於釘在地上的小木橛上。遠望像一個倒扣在地上的中國木鬥。帳篷出入口一般朝太陽升起的方向,帳篷中間是鐵皮羊糞爐子,進帳篷後左為女席,右為男席。

在20世紀上半葉,堯熬爾牧人可能是遊牧人中最為艱難困苦和孤獨的,不僅不能和匈奴、突厥、回鶻、13世紀的蒙古等遊牧者的盛世相比,就是在20世紀上半葉以前的一百年裏,和與他們相鄰的較為安定溫飽的牧人也無法相比。

到了20世紀80年代以後,堯熬爾牧人在冬季全部改用磚房或土坯房,隻有夏秋季節住自己的黑帳篷。進入21世紀後,大部分人開始在夏秋季節住各種新式帳篷或簡易彩鋼房子。

1963年春天我出生在夏日塔拉,那一年我出生的那座白氈房賣給生產隊了,家裏隻剩一座黑帳篷。我阿媽說我出生後不久,我們家的帳篷就搬到祁連山主脈下的西嶂夏營地了。到了秋季和冬季,放牧羊群的牧人們都要搬到地勢較低而暖和的冬窩子,而我們因為放牧牛群,所以秋冬季節還在高寒的西嶂牧場。秋冬時令一到,西嶂的草地立刻變得非常寒冷,加之那時候牧人的日用品極為稀缺,帳篷裏睡覺的地方也沒有多少氈子之類的東西可鋪。

阿媽說她把我裏在羊毛氈的繈褓裏,睡覺時把我放在自己身邊。早晨,我的尿和氈片一起凍結在地上,她用斧子小心地砸開冰塊才能取下粘在地上的氈繈褓,然後把我從繈褓裏取出來抱在自己懷裏捂一捂,一邊再燒起牛糞火,烤烤火才能暖和過來。

不久我患了肺炎,阿媽抱著我騎著馬到區上給我看病, 陪伴阿媽的是小姑姑。她們倆騎著馬離開了帳篷,在大雪中匆忙趕往區上。在祁連山阿米岡克爾峰下,在灌木叢和積雪中,她們倆走了整整一天。

夏天,我從帳篷裏麵爬到帳篷外麵,又從帳篷外爬到帳篷裏。我渾身沾滿了高原草甸土黑色泥漿,黑油油的高原草甸土似乎滲進了我的皮膚。我皮膚的顏色可能源於高原草甸土的顏色。

阿媽敘述的許多事情我都沒有印象,因為那時我還小。在我最早的記憶裏,隻有那座黑帳篷和阿媽。晚上阿媽摟著我睡覺,阿媽起床時我也醒來了。阿媽起來燒起了鐵皮羊糞爐子裏的火,羊糞爐子裏的火“嘭”的一聲,冒出一股青煙,爐子裏的幹羊糞和幹牛糞燒起來了,熱氣和煙霧從帳篷的中心向四處迅速地擴散著。

鐵皮羊糞爐子的爐門前麵,有一個四壁嵌著石板的小土坑,用燒火棍從爐子裏扒出的灰燼堆在那個小土坑裏,扒出的灰多了就堆成一堆。我爬起來後習慣地坐在那個火坑旁邊,把赤裸的雙腳伸到灰燼中取暖,看著火爐門口閃爍的火苗發呆。阿媽一邊慈愛地看著我一邊幹活,她剛用燒火棍從爐子裏扒出的灰燼中還有燃燒的羊糞蛋,變成紅色火球的羊糞蛋熄滅後冒著煙,漸漸變成黑色,最後變成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