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是我們跟世界溝通之後想要的結果,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試探,一次又一次地受傷,我們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我們在擁擠的人潮中踮起腳尖、伸出右手,在空氣中揮舞的樣子,讓人聯想到沉入水底拚盡一切全力緊抓稻草的迫切感。我們那麼努力,隻是希望能遇見一個你,握著我的手放下來,摁住我的肩沉下來,雙眼平視,瞳孔與瞳孔是兩個彼此吸引的黑洞,一言不發,我們就會吸引對方跌入自己的世界,再也不出來。讀書時,嚐試過很多次離家出走,剛邁出門第一步,不是想著外麵的世界有多寬廣,而是希望父母能從後麵一把擁上來,低聲告訴我:“我們懂你。”
後來住了宿舍,和同學有了摩擦,有些話說到一半便咽了回去。因為我們已經開始知道如何保持自尊,如何維持我們與外界的平衡。因為如此,我們開始發電子郵件,在QQ上交網友,學會扔漂流瓶。當微信能夠通過搖一搖就認識身邊的朋友時,我們已經忘了幾千公裏外有可能成為我們朋友的人。我們輕輕鬆鬆就能交換照片、連線視頻,已然不會再通過文字或聊天先走近一顆心,再認識一個人。
當你一個人,靜靜待著的時候,試著想一想,我們之所以在“希望被理解”中有極其強烈掙紮擺脫的欲望,究竟是因為什麼?
記得剛上小學的時候,我和院子裏的夥伴們玩不到一兩個小時,他們的父母就會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催促他們回去。有一天,一個小夥伴經過我和其他人時,特別大聲地說:“我媽說不讓我們和劉同玩,他成績差,還有傳染病,和他玩會變壞的。”我至今仍然記得大概五六歲的我,如何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夥伴們一個一個找著借口離開的樣子。我成績確實不好,所謂的傳染病是因為我小時候常常發燒,但完全不會給他人造成任何影響。可是,因為那樣一句話,18歲之前的我,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被人瞧不起。而我父母從未察覺出這一點,他們隻會說:“為什麼人家都不跟你玩,不就是因為你成績差嗎?”我從不敢主動問他們關於自己“傳染病”的事情,我怕問了,他們的回答會讓我更確信自己的不好,會更難過。所以我在很多年裏一直都用“成績不好”的幌子騙自己。就像很多人一樣,固執地相信別人說自己不好的地方,從不正視自己的優點——因為我在乎我小小世界裏的每一個人,所以我真的相信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隻是沒有想到,世界並不一定這樣對我們。
所以我常常會很羨慕那些麵對欺騙和傷害能淡然一笑的人,就像呼吸吐氣一般自然。我多想能像他們一樣瀟灑,揮揮手,沒有人能傷害得到自己。因為羨慕,所以總想學習,因為總也學不會,所以反而更為焦慮,覺得自己不如別人完美,覺得自己人格上總是缺少那麼幾塊,不敢想象如此的自己究竟要如何麵對未來。自信心就這麼一點一點丟失,像沙漏,勻速下滑,無能為力,心中那一塊自卑微微地下墜,也像黑洞,吞噬著也丟失著所有的年輕的勇氣,直至消失殆盡。
有的人,當信心完全失去時,連抬起頭端詳這個世界的興趣都沒有,一輩子低著頭沿著山腳就能走完一生。其實我們曆盡千辛萬苦登上山頂,並不是為了欣賞全世界的風景,而是為了讓全世界的人看到自己。如果你一直低著頭,誰能看得清你的臉?
初中時,我留著長長的頭發,不敢與人對視,劉海留得長長的,遮住眼睛,覺得很有安全感。我以為當我看不見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的人也就看不見我。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一個和我一樣的人,消瘦的臉,滿是青春痘,頭發遮住額前,像個漂浮的遊魂走來走去,他的確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但我們所有人卻都能看見他,並有意無意地和他劃清了界限。我們年少的時候總喜歡特立獨行,用無所謂的態度去對待本該認真的東西,以為這樣就可以與眾不同。其實,這隻會讓我們離真實的世界越來越遠。
第二天,我立刻剪了寸頭,雖然難看,卻避免了讓全校人很遠就指指點點,剛開始特別不習慣,感覺整個人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了別人麵前。可是,人長一張臉不就是為了讓別人記住你嗎?無論再狼狽,再難堪,再興奮,再感動,我隻有揚起自己的臉,你才能知道我是誠心實意在道歉還是百分之百在感謝。你看得到我,你才能明白我的喜怒哀樂,你看得到我,你心裏才會一直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