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要在黎明前被凍死了(2)(3 / 3)

那時大多數高中生以為人生隻有一條大路,兩個人稍微有一些共同愛好,就覺得我們是這條路上的唯一同伴。我和小五任何話題都一起聊,任何心事都拿出來交流,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下課一起去廁所,晚自習分享同一盤磁帶。連暗戀女同學也要商量好,你暗戀那個好看的,我就暗戀好看的旁邊那個不怎麼好看的。那時,誰也不知道有些路是能自己一個人走出來的,也就自然不知道還有些路是不需要那麼多人一塊兒走的。

高考前,小五放棄了。他說反正他就讀的學校隻是一個包分配的專業學校而已。而我也在滾滾的洪流中找到了所謂的救命稻草——如果高考不努力,就得一輩子留在這個城市裏。

有人拚命掙脫,終為無謂。有人放任飄灑,終成無畏。

我考到了外地,小五留在本地。原以為我們捆綁在一起的人生路,似乎也走到了分岔路。

開學前,老同學們約出來給彼此送行。幾瓶酒下肚,我們說大家仍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借著酒意,我和小五去遊戲廳又對戰了一局《街頭霸王》,我勝得輕輕鬆鬆。一起回家的路上,他的雙眼因酒精而通紅,一句話都沒說。

那時申請的QQ號還是五位數,電子郵件毫不流行,BP機太煩瑣,手機買不起,十七八歲的少年之間都保持著通信的習慣。小五的信我也時常收到一些,以薰衣草為背景的信紙,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上麵的字跡潦草,想到哪寫到哪,沒有情緒的鋪陳,隻有情節的交代,一看就是上課無聊,女同學們都在寫信,他順了一頁湊熱鬧寫的罷了。我說與其這樣寫還不如不寫,他卻說凡事有個結果,總比沒結果好,哪怕是個壞結果。

我卻不想敷衍。認識了一些人,明白了一些事。我卻找不到人陪我一起玩遊戲,也找不到能一起喝酒談心的人,於是喝酒成了一種微笑的應酬,一杯幹盡成為曆史,一杯撐滿一頓飯倒是常事——不是新同學不好,而是我開始明白,人與人之間走的路恐怕是不太一樣的,不用花時間在每一個人身上,你想走誰的路,想與誰結伴,也要看對方是否願意。我把這樣的心跡一一記錄下來,然後當作信寄給小五。

這樣內容的信幾乎都是有去無回。幸虧我需要的並不是答案,隻是把心裏想的用文字記錄下來,排列整齊,與之分享。

有一天,他突然來信說:“我讓女孩懷孕了,讓她自己去墮胎,去大醫院錢不夠,她找了個小診所,醫生沒有執照,女孩大出血,沒搶救過來。她家找來學校,我讀不了書了,你不用再給我寫信了。”這是他寫過的最有內容的信,言簡意賅,卻描繪了一片腥風血雨。

我撥通小五宿舍的電話,他已經離開了,所有人都在找他。他已決意放棄學業,留給別人一團亂麻,自己一刀斬斷後路。

再見小五是兩年之後。同學說有人找我,我抬頭看到小五站在宿舍門口,對著我笑。身穿格子襯衫,隔夜未刮的胡須,散發出像被香煙熏過的味道。太陽像高中時那般打在他的右肩上,鋪陳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就像這兩年被生活打磨而成的聖衣。

“你還好嗎?幸虧我還記得你的宿舍號碼。”小五比我淡然。

“你沒死啊?!我還以為你死了!!媽呀!!你居然……”我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衝上去摟住他,眼裏飆的全是淚。不摟死他,簡直對不住這些年為他流露過的悲傷。

“我們所有人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你這兩年到底去哪了?!”兩年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尤其對於讀大學的我們。大學裏一天就能改變一個人,更何況是兩年。小五嘿嘿一笑,說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的,也許兩年對我們很長,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故事結束的時長而已,他一定會回來的。兩年前,從學校離開之後他登上了前往廣東的列車,但怕女孩家人報警,於是去了廣東增城旁邊的縣城,在一家修車廠做汽車修理工,靠著腦子快和手腳麻利,很快就成為廠裏獨當一麵的修理工。每個月掙著2000左右的工資,他會拿出幾百寄回家,自己留幾百,剩下的以匿名的方式寄往女孩的父母家。一切風平浪靜,小五以為自己會在廣東的小縣城結婚生子,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了女孩家鄉編號的車牌號碼出現在了廠裏,司機貌似女孩的哥哥,他想都沒想,立刻收拾東西逃離,就像當年逃離學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