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她有一丁點的情緒波動也好，二虎娘其實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如果她鬧，她就任由二妞去鬧，如果二妞哭，她也會哄一哄，偏偏二妞語氣僵硬，完全像是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二虎娘試圖從王二妞的眼中捕捉到一絲絲感情，但微涼的月光之下，她什麼都沒有看到。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二妞被人替換了：“二妞，我是你娘啊。”
“我沒有這樣的娘。”
快要到家的時候，王二妞一個轉身，停在了一堆幹草垛旁邊，她緩慢地蹲下來，雙臂抱住膝蓋，下巴磕在手背上，一縷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二妞定定地看著前方。
自從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就變得越來越內向，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是為了什麼，沒有人沒有人愛，就連最親近的父母，都不把她當人看。
浸豬籠嗎……其實也不錯，她早就想死了，隻不過沒有自我傷害的勇氣。
二虎娘眼睜睜地看著二妞蹲在地上，半點要往前走的意思都沒有，說話的語氣也軟了下來：“二妞，跟我回家吧，你總不能在這裏一晚上。娘會想辦法救你的，娘不會讓你死的……”
說著就要去拉二妞的胳膊。
二妞狠狠一下甩開她的手，二虎娘沒有料到她一個小姑娘會使出那麼大的力氣，她堪堪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
王二妞冷眼看她摔倒，眼裏連對陌生人的同情都沒有。
二虎娘一手撐地，勉強爬起來：“二妞，當年是娘不對，是娘鬼迷心竅，一心想有個兒子，娘真的、真的太執念了，如果不是娘，你也不會……”
王二妞低下頭去，下巴抵著膝蓋，盯著腳尖一言不發。
“二妞，你是不是恨娘？我知道你恨我，我現在一想也覺得當初那事情做的不好，但是當時腦子就好像不受我控製一樣，如果讓我再做一次選擇，我、我絕對不能那麼做！”二虎娘就跪在二妞麵前，右手揚起，重重地搭在臉頰上，痛得她倒抽一口涼氣，動作停頓兩秒，左手又是一擊。
王二妞數了，打了二百七十八下，她的臉已經腫了，毛細血管也破裂了，嘴角流出些許血跡。
但這些……就能洗刷掉二妞心裏的痛苦嗎？
末了，她聽巴掌聲聽得煩了，小指堵住耳朵，甕聲甕氣地說：“你先回家吧，不用不舍得我。當初那麼狠的事情你都能做得出來，現在反倒傷心了？孫桂琴，已經沒用了。”
從那天起，二妞就沒有再叫她一聲“娘”，而現在，已經直呼她的名字。
二虎娘知道二妞是個倔強的孩子，也就沒有再說什麼，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往家的方向走了兩步，然後回頭：“二妞，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已經虧欠了二妞，在這件事情上，她一定要保住她。
說到這裏，二虎娘停頓了，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瘋瘋癲癲的王二妞，臉上寫滿了愧疚：“那天我走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些本來指責二妞的男人，居然在草垛旁糟蹋了她。你們能想象得到嗎？一群冠冕堂皇說著我家二妞傷風敗俗的人，背地裏居然是一群野獸！我想著二妞在外麵待的時間有點長，拿了點吃的給她送過去，想著興許她想一晚上就能想清楚了，但是我看到那麼好幾個男人圍著她……他們已經完事了，一個一個對她說著葷段子。當時我殺了他們的心都有了。但我一個女人寡不敵眾，還帶著二虎一個娃子，等我衝了上去，那些人就朝我撲了過來。我被打暈了……”
“等我醒來發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那些人全都不見了，二妞也不見了。我特別著急，在周圍找了七八圈，愣是什麼都沒有找到。又過了沒幾天，有人在河邊發現了屍體，是那些人其中的一個。接下來的幾天裏，村民們陸陸續續發現了其他的屍體，總共有六具，他們全都死了。我心裏一沉，生怕二妞出了什麼事情，結果兩天後二妞回來了，她變得瘋瘋癲癲，時不時地唱著一些神歌，說著當天的場景。很難想象她到底是看到了什麼，才會成為現在的模樣。我怕她跟人接觸，會說出來當天的事情，畢竟這在我們村子裏是一件大事，我不想讓二妞受到牽連，唯一想到的就是……隔絕人群。”二虎娘側著身子，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王二妞，此時的王二妞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傻裏傻氣的。
二虎娘已經說完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