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體發軟，閉上了眼睛一任身體下沉、下沉，水灌入了眼裏鼻腔裏耳朵裏，我的心髒空落落的，明明和鍾小河不是那麼熟悉，卻還是感覺失去了什麼。
鍾一杭，對不起，我沒有救得了你哥哥。
鍾大娘，對不起，你那麼珍愛的兒子，我沒有拉住他。
鍾家人都那麼淳樸善良，鍾小河又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居然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通靈人又如何，我分明知道那條蛇仙一直在纏著鍾小河，纏得他三天兩頭不正常，但是我還是改變不了什麼，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世間有太多的無奈。
一雙手把我撈了起來，哪怕身下是鬆軟的草地，我也仍舊不願意睜眼，良久，聽見夜麟叫我：“夫人。”
我驀然睜開眼睛，宛如一隻可憐的小兔子，一伸手抱住了他，我哭喪著臉，說：“我沒有抓住鍾小河，我沒有抓住他！他被吸進去了！”
“他沒事的。”夜麟緊緊擁抱著我，溫和地安慰著我。
“你在……幹什麼？”鍾一杭詫異地看著驚慌失措的我，腦門上是無數個問號。
我忽然明白過來，擦了擦臉上的水，問：“你哥哥怎麼樣了？”
他歎息一聲，指了指不遠處，地麵上赫然躺著一個人——鍾小河。他雙眼緊閉，像是之前在師父家裏一樣，沒有任何表情，胸腔也沒有起伏。
他的身旁，蹲著一個女子，正是初雨。
她試了試鍾小河的鼻息，蔥白手指在空中飛舞，宛若春天美麗的白蝴蝶，有白色光芒從指間散發出來，慢慢地包裹鍾小河的身體。
而她麵容哀傷地看著一動不動的鍾小河，仿佛心愛的瓷器突然破碎。
“你非要這樣做嗎？”
憤怒的話語傳來，黑色的水裏泛起了波浪，有人從水裏爬了出來，帶著一身濕氣到了岸上，他隻有上半身是人身，腰部以下是一條蛇尾，搖搖擺擺。
我終於得見那條蛇仙的真容，他生得不錯，細皮嫩肉的，一雙眼睛在暗夜裏散發著淺黃色的光芒，他的身體一扭一扭，到了初雨的身邊。
初雨依然凝望著鍾小河，眼裏無數愁緒：“我會讓他醒過來的。”
“你怎麼讓他醒過來？”鍾一杭大步流星地過去，一巴掌拍在了初雨的臉上，“你到底使用了什麼樣的妖法，讓我哥對你念念不忘！”
“啪”的一下，像是鞭子打在地板上，蛇尾巴在空中揚起，以極快的速度打在了鍾一杭的後背上，他的衣服因此裂開了一道口子，皮肉翻卷出來。
鍾一杭看向了蛇仙，雙手攥成拳頭，雙目猩紅。
“使用妖法的是我，你不要傷了初雨！”蛇仙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隙，饒有興趣地看著鍾一杭，“你是什麼人，居然敢罵初雨？”
“夠了！”初雨突然起身，正欲發作，我就看見一個半透明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跟前，顯然初雨也看到了，她怔了一下，語氣也溫和起來，“鍾橋。”
這是他從前的名字。
鍾小河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意，他一隻手撫上初雨的麵龐，臉上是難得一見的笑容：“臨安初雨，我記得。”
原來，在死亡前的那一刻，他已經想起了從前的故事。
臨安初雨，兩人相遇，那時柳樹剛剛冒出嫩芽，從遠處看來像是朦朧的煙靄，是一年四季中他最喜歡的時節。
街上有人在賣風箏，細雨迷蒙的天氣裏，他卻是占了一處小攤位在賣魚，小草魚在筐裏活蹦亂跳的，偶爾跳出筐子，濺了他一身的水。
一上午了，來買魚的人絡繹不絕，大家都知道鍾家的魚又大，魚肉又嫩，而隔壁的風箏攤無人問津，老板愁眉苦臉，老板就跟鍾橋說，再有買魚的就介紹過來買風箏。
半晌，有個姑娘撐著傘而來，說要買他的魚，鍾橋見這姑娘穿著不凡，隨口說道：“姑娘，那邊的風箏很好看，要是喜歡放風箏的話，可以去買一個。”
本來是無心的一句話，姑娘卻是抿嘴笑了，居然真的去風箏攤買了一個鯉魚風箏。
紅鯉魚在空中飛舞，迎著蒙蒙細雨，不知疲倦。
那個風箏她隻放了一次，第二天又來買魚，就把風箏送給了鍾橋。而自那之後，鍾橋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姑娘。
後來的鍾橋，經常盯著那隻風箏發呆。他賣過很多的魚，遇見過很多的人，唯獨隻有那麼一位姑娘，送了他一隻風箏。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問姑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