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經過半年多的籌備,英子的衛生室要正式掛牌賣藥接診了,接替鄉衛生院撤走後為村民就近尋醫問藥的職責。二玲子看著丈夫精心挑選了一塊好木料,細打慢摩地準備為女兒做衛生室的牌匾,保證日後的風吹雨打而不開不裂,她動了心思:想到辛中良飯店開張時的紅火場麵,那麼英子衛生室的成立,是不也該隆重些?畢竟是自己家中的一件大事!二女兒結婚,三姑娘訂婚,作為母親的她雖然盡了職責辦得圓滿,但在心目中的份量總不及英子的事重。英子不僅比妹妹們有出息,而且老大就像一麵旗幟,如果不樹起來,她總有種腰杆挺不直的感覺。英子頭些年在外上學還沒人說啥,可畢了業也有了工作老大不小的還不結婚,她替女兒著急,也覺得不光彩。為此娘倆時常拌嘴,英子不聽她的,但終究這是家中的私事,不便大張旗鼓地讓外人知道;東邊不亮西邊亮,這回衛生室的掛牌,她想借此炫耀一下,讓眾人好好明白明白,別看英子不結婚,因為有重要的事可幹!主意是好主意,可具體怎麼操作呢?她心中沒底,因為婚喪嫁娶熟知的那般套路並不完全適用。她跟丈夫說了想法,丈夫聽後認為不妥:現在借著衛生室的名義收禮,等英子結婚時怎好意思再請人家來喝酒?都是老鄰舊居,不請不對,不來不對,把融洽的鄉情關係變得親不親財不財!咱自己也覺得欠人家的;尤其是直近親屬們,當麵自然不好說什麼,但背後能不議論?咱家孩子多他們講不起,有喜事骨血相連不能不到場,這在人情往來上已經占了便宜,如果還要另行生事聚斂他們的錢財能沒意見?因此英子的衛生室不能與辛中良的飯店相比。辛中良的飯店壓根就不是為老百姓開的,所以眼下開不起黃不起。英子的衛生室雖然名義是村辦,但黃了是咱自己的,還要靠老百姓打針吃藥養活呢!倆口子有一句沒一句閑談家中事,關心子女是永久的話題,誰都有發言權,誰又都不敢擅自作主。二玲子掃著刨花,看丈夫一手斧子一手鑿子剃燕尾槽,斧子使反了差點兒砍著手,使她吃了一驚,這才結束討論。
二玲子認為丈夫說的不無道理,可英子的衛生室悄無聲息地掛牌,她感覺還是缺少點什麼,即使不收禮,到時也要有幾個人給捧捧場吧!哪怕說幾句好話聽著心裏也敞亮。丈夫的一句話倒提醒了她,既然是村級衛生室,那麼村裏該有個說法吧?這話她說得出口,可圓滿的解決方案要找辛中良商量;有辛中良在前麵牽頭,最後她好作主。
辛中良把飯店報了停業,借著自家還要吃飯生火,有客人來不妨也賣點酒菜一一往往是應急之客,有啥做啥,食者不挑,做者隨意。這兩天他在家正忙於把村裏各戶的土地重新登記,然後報送鎮政府;之前上報鄉裏的底案,由於撤鄉時向鎮裏移交,疏於管理或遺失或不夠詳盡,總之不夠完備。這次統計按要求必須逐戶核實,但他嫌麻煩覺得沒必要,找出村裏原先的老帳,加之這些年隨著人口變化而調整作的記錄,基本上歸納出了各家的土地畝數,與最近收繳稅費的基數在帳麵上大致吻合也就過去了。別人家或多或少的黑地在合同的掩護下馬馬虎虎合法了,可他自己新開的黑地咋入帳呢?如實寫他怕日後人們知道了有意見,要是與其他人一樣按分地時打折填,又覺得眼下虧,因為今年受災國家將按地畝數年前撥付一筆救助金,聽說以後不收農業稅費了,反而給補助,這就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啦!當唯獨他自己多領了救濟金或補助事後被村裏人發現,豈不‘窩裏反’!多開地已經有人眼紅了,怎奈沒本事隻好按下蠢蠢欲動之心,他陪著小心也盡量做到‘民不舉,官不究’,看在人不親土還親的份上,總不能眼看他餓死吧?因蠅頭微利與眾人惹麻煩犯口舌,把到手的地萬一再失去可不劃算。正在他左右為難之際,見二玲子來了,忽然感到有了依靠。報表上無論他怎樣寫,最後還需簽字蓋章,反正二玲子都要看到;隻要她同意了,多大的褲襠還過不去河!
辛中良把靠暖氣的座位讓給二玲子,又假模假樣給倒杯水來。二玲子坐在桌前,拿起一份報表逐行看去,從開頭的姓名到末尾的數字,這幾個字還認得清。當她看到自家的一行,證實了發現的問題,她問:
‘你這地畝數不是還按老帳合同上扒下來的嗎?’
‘對呀。如果按會上的要求上報,就和咱們原帳對不上了,與各家手中的合同也不符。’
‘可是,那樣咱不少得救災錢了嗎。’
‘今年的救災款是少了,可別忘了以前的稅費大夥兒也少交了。這些年得了多少便宜,誰家都清楚,說起話來一致感謝老會計和曹向東;如果咱們給整露餡了,上麵追查下來,不是作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