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尤梅又想到了小雲,是不己經到了一個新家,那家人怎樣歡迎她呢?無論怎樣歡迎她,小雲都會感到愉快!她是幸運的,哥哥跑盲流跑到一個好地方,碰到了一個好人家,哥哥不能欺騙妹妹。臨別之時,小雲邀請她去串門,她卻沒有邀請小雲。一個在長白山腳下,一個在大興安嶺南麓,相距千裏之遙,為了串門走一趟談何容易!即便將來真的去了,去幹啥?難道也像她哥哥似的跑盲流嗎?若真走出那一步,奶奶不得哭瞎眼睛,豈不要了奶奶的命!爸爸會怎麼樣?沒了爸爸,倆個弟弟將會怎樣活命。為了她們,還是豁出她自己吧。想到家人,現在不知該怎樣心急如焚呢?她忍著心酸,不能讓眼淚湧上來。她不想讓車廂裏的人看見,猜想自己的心事,更不能讓父親瞧見,增加他的痛楚。她把臉向車窗前靠了靠,窗玻璃裏折射出過道對麵座位人上父親灰白的頭發和僬悴的臉。
尤千裏已經兩天兩夜沒睡覺了,甚至可以說因困倦而眨過眼睛。來時焦慮能否找到女兒,如果找不到,她會去哪裏?他該如何去找,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吧?即使找到了,女兒能否順從地跟著回來,如果不肯回來,他該如何去應對呢?這些他都想像不出來。盡管他一再告誡自已,女兒不會有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但種種假設的可能還是不斷地困擾著他,縈繞在腦際,揮之不去。現在女兒走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地想著心事,家人的近況惦念在心上,而自己不情願的婚姻迫在眼前能不思慮嗎?身為父親卻沒有力量挺身擋在前麵給予保護,他的心在顫抖。
那天,尤千裏在烘爐上給隊裏打幾個大鈀鋦子,準備釘在牛圈門的柱腳上,再穿上橫木,那樣攔擋牛的進出既輕便又牢固。這時曹隊長興衝衝來了,客氣地叫聲大叔,說已去公社給落戶了,誰想到老秘書忘帶鑰匙,戶口底案登記不上,隻好把戶口本暫時扔在那裏,等哪天登記完再拿回來;又說老秘書想用把菜刀,讓他有空給打一把,並囑咐他誰要看見問幹啥?隻管說是隊長讓的,其他事不知道,避免人們說咱用公家的東西送禮辦私事。繞個彎子之後,曹隊長又叫了聲大叔,鄭重地說:為柱子和尤梅的婚事,想雙方商量個結婚日期,以及還有哪些禮數,先征詢一下大叔家的意見,好早做準備。這是兩家人辦一個事,不能有什麼紕漏叫外人見笑。這事本應該和老鮑一起來辦,但老鮑在工地太忙,也就沒好打擾,等以後見麵再請見諒。他先是感謝;讚同;最後沉默了,但不能沒個態度吧?眼下尤梅沒在家,等回來問一下,主要還是根據孩子的意見辦。曹隊長表示理解,這是她們的終身大事,不能視為兒戲。
這天晚飯後,隊裏敲鍾召開社員大會,公社胡主任來了,王特派員來了,會上宣布對‘死牛案件’的處理決定:經公社和隊裏研究,牛皮隊裏留下,作價十元;牛肉每斤定價八毛,共計二百一十塊,由吃肉的社員們分擔;受到處罰的人員有:老更倌擅離崗位十元,倆個看場院的人五十元,辛中良提供酒水並參與酗酒十元,尤千裏父子當時到過隊裏有嫌疑十元,以上款項年終隊裏一並結清,抵隊裏死牛的損失。最後問社員們有啥意見,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誰還能有啥意見。老會計一大家人沒意見,吃肉的人沒意見,老更倌有苦說不出,辛中良想舉手表示反對,但看一眼其他人的沉悶,還是縮回手,放棄了申訴。尤千裏勾著頭坐在角落裏,就象是在認罪。會後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曹隊長似乎有意相送;快到家門口,曹隊長歎口氣說: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別委屈,這事是公社做的決定,誰也沒辦法。從古至今,哪個廟沒有屈死鬼,這年月湖塗廟湖塗神的事多了。那點錢也別放在心上,我會跟老會計商量,暫時掛在帳上。頭年來,添補家用需要花錢的地方多,隊裏分紅時,不管錢是否寬裕,哪怕是用預借的方式,爭取把今年你們家掙的工錢都給分到位,眼下家中的困難再克服幾天;尤梅回老家要賣房錢,能不能拿回來別太在意,人家一時湊不上錢就等以後給寄來也是可以的,明天到郵電所拍個電報,叫她回來吧;在那裏時間長了吃住也不方便,也免得咱們這裏的人在背後胡說八道。可是,他心中的痛哪裏是十幾塊錢,活了大半輩子背上一個做賊的名聲,還要連帶兒子;家裏被人翻個遍,老母親被人呼來喝去,真是屈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