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無力地在地上拖動,越來越短時,水一方總有悲傷。然而今天他卻想笑,九洲先生正坐在對麵,從懷中掏出了小本,鋪在桌子上。看見被訪者神色緊張,九洲先生一邊抽出鋼筆,一邊笑道:“輕鬆些,一方兄,咱們隻是聊天,隨便點兒。”水一方拘謹地點點頭,他咬了咬嘴唇,硬是咽下了最後一絲笑意。
九洲先生清清嗓子,背書似的說:“如果沒記錯的話——一方兄六歲時便照著令尊留下的一本小冊子擺弄方圓(圍棋的別稱,指棋盤、棋子的形狀),居然無師自通!十歲時,便因擊敗一位江湖名手而名滿湖東水木城,深受水木棋館館主、前朝國手景渺景老先生的青睞,從此成為棋館的常客,短短兩年半,對弈千餘局,棋力日新月異;更在江湖五省棋賽中力挫群雄,摘得探花,被大賽總評師的月棋王一眼挑中,收入門下,至今已有兩年零三個月了。”說至此,記者得意洋洋地呷口茶,可偶一抬眼,卻發現對麵的男孩神情自若,毫無驚喜。
“我隻是個凡人,師兄們的天賦遠勝於我……”
“一方兄過謙了吧,你的師兄們提起你,都讚不絕口呢!請先談一談你行棋的風格吧。”通過昨天與北龍人的對話,九洲先生知道要想在與水一方的采訪中有所收獲,一遇到“挫折”就必須迅速地轉移話題。北龍人提醒他“這個家夥就好像蜷成一團的刺蝟,不找到氣門,是無法知道它的模樣的”。
“我哪裏有什麼風格!我的棋實在不值一提。九洲先生,您應該采訪我的師兄們,他們的棋力都遠遠勝過我。在棋院中,我的水平與年齡一樣,都隻能排在最後。”水一方的聲音很小,但聽得出謙恭發自內心。
“或許這次比賽之前是這樣……”九洲先生從懷中摸出了“秘密武器”——不久前剛結束的院內循環賽的成績表。
姓名川世家虹飛洛暮北龍人何了了水一方成績
川世家負負勝勝負二勝三負
虹飛勝負勝勝勝四勝一負
洛暮勝勝負勝負三勝二負
北龍人負負勝勝負二勝三負
何了了負負負負負五負
水一方勝負勝勝勝四勝一負
“我了解這次比賽的重要性,不僅僅因為妙幽棋院是龍國棋壇的泰山北鬥,你們的排名讓天下棋迷牽腸掛肚;更要緊的是,此回桑王國棋壇四大世家之一的北島世家渡海來訪,雖是以祝棋王知天命之壽為名,但卻少不了傳統的圍棋交流,你們的勝者不但將代表棋院與他們的代表決戰,甚至還有向棋尊本人學習的機會!此時此刻,作為明天主角之一的一方兄一定有所想法吧?”
水一方沉吟片刻,依然輕輕避開:“九洲先生,我從未想過這場比賽的意義,我隻知道多了一次向虹師兄學習的機會。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全是僥幸。”
“全是僥幸?可是你連續取得了四場勝利……”
“那是因為所有的比賽,我都猜到了黑棋!”水一方從記者的語氣中讀到了迷惑,知道他並不清楚圍棋中先後手(圍棋術語,先手是指先落子的一方,由於享有先選擇棋盤落點的權利,所以占有優勢)的差別。而對於棋手而言,一先之差有時是一生也無法逾越的天塹!這一點,不會下棋的人很難理解。
九洲先生確實不理解其中奧妙,三天前,他才第一次拈起棋子。可他實在不甘心一無所獲——麵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堂堂的名記者怎麼能什麼都問不到呢!?一口茶後,臉上的紅暈消失了,他再度找到了紆回“進攻”的路線。“那麼在一方兄的眼中——師兄們的棋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