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中飲過竹葉青,她見他如何道盡陳留王世子的風流,又見他如今如何落魄。世間的事大多總是如此,起起落落。陳青帝見多了南陳樹倒猢猻散後人心薄涼,不大信得過她一個世家女的惻隱之心,亦不止一次試探過她。可她不是很講究,隻是記得想帶他回來就一定要做好這個姐姐。就如同當初遇到趙刈一發不可收拾,哪怕如今被驅離了王閥核心她也不後悔。最起碼認識了一個有趣的弟弟。
陳青帝在雪中染了風寒,王東廂每日都會去東院看上一眼。以至十幾日後他的病痊愈仍是去了,正巧碰到他在院中讀書。
他抬頭看到她的眼神似乎有一股詫異,頓了有四五息的時間,開口問道:“你每日都來?”
王東廂絕美的臉上看不到有任何表情,“今日心血來潮罷了。”
“哦!”
氣氛沉寂下來,她就站在院中看著少年,想來手中的《六韜雜論》也讀不進去幾個字。索性將書放下,直勾勾的盯著她。
王東廂莞爾一笑,“姐姐漂亮麼!”
“嗯!”他若有所思。
“是漂亮還是不漂亮?”王東廂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秀樓,七年都沒有上去過了。”陳青帝對她的話仿若未聞,少年就坐在那裏異常安靜的看著她,清如微風的請求或許在她一個不思量間就能知難而退。平添了幾分不足外人道,她卻記得分明的遲暮氣。哪有他想得那麼大氣,她小心眼得很!
“也不是不可以!”王東廂看見他總會想起趙刈,她仔細思量過這個問題,最後覺得他們無非都是可憐人。
對也好,錯也罷,總歸是對自己有個解釋。
“莊園是王閥江西六房的產業,多為族裏遠支打理,也有不少王姓的少年讀書。明年年初族考,姐姐想看到你是第一。”王東廂娓娓道來。
“成交!”
“那就到時候再說咯!”
…………
陳青帝倒不是吝嗇那“漂亮”二字,也不是不想和她親近些,隻是那不知分寸的殷勤想必也討不到幾分好。已經欠她那麼多,那就再多些好,總有一天會被這些瑣事捆綁在一起,那時她就真是自己的姐姐了。
族學的事情他還是很放在心上的,不隻為上去七秀樓。若是隻為一個人去,這些年早就偷偷看過千百次了。
看到莊園裏的下人都匆匆的向南門去,還有個熟悉的身影,王憐花。
欣喜的模樣不像有假,攔住一個跟在她身後的丫鬟,“怎麼回事!”
黃裙丫鬟顯然驚神未定,隻聽說小姐帶回來個小公子,如何見得過這般輕佻抓住她的手也不鬆開。怯生生的喊道,“小公子。”
王憐花一轉身自然是分外眼紅,剛好瞧見那小妮子欲做還休粉麵含春的被那姓陳的小子抓住手。氣不打一處來,陳青帝倒是異常鎮定。悄悄鬆開手,尷尬一笑,“我是想問問發生了什麼事。”
“嗯,小少爺身子不好就不要亂跑了。”她壓住胸中亂氣,“今日李伯的兒子李謫回王府,小姐也會去看!”
“嗬嗬,這李伯的兒子好大的麵子啊。”陳青帝笑道,可落在某些人的耳裏就有些喧賓奪主了,心道,“才來了王府半月,真就當自己是小公子了。”
“李伯的兒子可是小姐幼時玩伴,如今又是衍聖公的高徒,自然值得如此隆重!我們這就去了,耽誤了時間也不好!”王憐花愈發的舒暢,他聽不懂弦外之音最好不過。
“哦!”
陳青帝大多嗅得到李伯的兒子回來於她是何種態度。衍聖孔家不在五姓七望之列,卻是一教之大家,實力比之在七望裏首屈一指的王閥亦有過之無不及。
遍及天下的書院聖象裏可敢缺一尊至聖先師?
天下的讀書人誰不說是孔聖門生?
孔家半聖層出不窮,門生大儒坐鎮九國。衍聖公的入門弟子前途如何便不用多說。遇上姿色當傾一城的王東廂怎麼著都有些郎才女貌的意思。
“就是不曉得了文運的讀書人是否真能一語成讖?傳說我陳國以前的宰相能,隻是國破的時候帶著一家百餘口在宮門前自盡了。他的孫子秦少櫻也就比我小一月。隻是個子高了我些還總讓我喊他哥哥呢!可是現在沒了,一切都沒了……”
他坐在石橋上忽然紅了眼,看著湖中遊魚倒:“什麼時候也能像他們一樣無憂無慮!”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魚亦非皆無憂,仍為口腹奔波,江海之魚免不了食餌上鉤,家室之魚離不開方寸之地!不盡是遊水時的風光。”青年白衣男子從長廊轉過,正好聽到陳青帝的那句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