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一場雪覆住了杭州十裏春風,王東廂瞥了一眼城頭垂釣像已裹上白衣。如何看得出那人曾與她同族,卻是名震天下的陳國第一將!
不過滯留片刻,轉眼瞧見與她路引的少年蹲在牆角處凍得瑟瑟發抖。黑麻單衣不知從何時就穿上又曆了何時,雙臂緊合把凍裂暗紅的手藏在腋窩裏,滿是塵土的臉上卻有雙所經非凡的眸子迸射出不該十二三歲的滄桑。
“小乞兒,家裏還有些什麼人?”她看見他的時候想起了四年前教得一個學生,唐天啟元年恩科落第秀才,趙刈。
及龍客棧中被人趕了出來,無奈在陳永巷擺下殘局想賺兩頓飯錢。可惜遇到的第一人是她,倒折進了囊中僅剩的六文銅錢,灰溜溜的道了句甘拜下風……
“都餓死了……還有,我不叫小乞兒!”他抬起頭怒瞪著她絕美的側臉。
王東廂隻是一笑,解下如雪的貂裘披風遞給他,“你叫什麼名字?”
想要伸手去接又打量了一眼那位好心的姐姐頓住,“使不得……”話間低下了頭喃喃道,“怕弄髒了,我如何賠得起!”
哪怕那細若蚊吟的聲響也沒能逃過她的耳朵,撚起披風裹在他的身上,用她纖若玉脂的手試去他臉上的灰塵。
陳青帝在這極嚴寒的天氣裏感受到了她手的溫潤以及觸過肌膚的微涼。兩種細膩又矛盾的感覺,以至於他分不清是他的臆想還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好不好?”
她牽著他的手向城內走去!
“嗯!”
“我叫陳青帝!”他說!
“青帝?”
“對!”
“走罷,帶你去換身衣服。”王東廂不知她對這個萍水相逢的少年灰如何東了惻隱之心。隻當是一切有緣!
………………
王家的莊園在整個杭州城裏也算是首屈一指,她卻是第一次來這裏,從此就遠離了王閥的核心,平平淡淡的練武。
管家李伯是隨她從主家出來的,已經在門外等了小半日。
瞧著從遠徒步而來的倩影牽著一個矮了她一頭的少年在雪地裏拉下兩串長長的腳印,李知恩捋下三寸有餘的灰須“嗬嗬”出笑。身後站著四列淡青黑雲鷹襖的護衛肅目一言不發,皆是右手扣著腰間墨黑配劍。
王東廂朝著李伯螓首微點閑庭信步進了正門,走了約末兩丈忽然止住轉身,“從今天起,他就是這裏的小公子!”
李知恩頓了一下,瞥了一眼陳青帝。不由暗道,好一個俊秀少年,隻是不知根骨如何?欠身低頭喊了句,“小少爺!”
陳青帝並不做何姿態,抬頭看了王東廂一眼,她道,“是李伯,府裏的老人了。”
“李伯折煞晚輩了。”伸手扶他卻被擋住,“使不得!”
再跟著王東廂走在前時,便記住了寒冬中依舊一身單薄灰儒衫的李伯。太陽穴高鼓,狹長的臉上卻少有中年人的褶皺顯得極為紅潤,定是有極高的內功修養。
早在進莊園之前她就帶著陳青帝去成衣店去換了一身行頭,淡黃狼絨繡鼎袍花去六兩銀子卻讓她眼前一亮,好俊繡的少年,莫不是世家的落魄子。
直到王東廂的閨房,陳青帝猶豫了下還是跟著她的腳步踏進。若有所思的看著肯收留他的姐姐,“我以前有個名子叫陳觀海。”
王東廂砌了一壺茶,三點下霧氣撲麵,頗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給自己添下。
他看見身後欄架上放著一壇青瓷紋竹林的封酒,女兒家的閨放擺酒很是罕見。王東廂順著他的目光轉身,看見一個悸動的舊物勾起往日的漣漪,恍然失神。
“曾經有一位故人最喜喝竹葉青,姐姐卻覺得太甘澀,平添雜味。”微微一笑,“也罷,今日開心便飲開了這壇劣酒。”
“開心了倒要飲劣酒這是何道理?莫不是唯有傷心了喝美酒才最合宜?”陳青帝打笑一番,又道,“我卻覺得這竹葉青才是一等一的美酒,最能喝出人世繁華下的炎涼,澀而不灼辣!”
穆然一驚,不為如何,隻是當年趙刈帶著她第一次喝酒酌下竹葉青也是這番說道。那年他十七歲品不出韻味,如今四年沉浮後也許會有另一番滋味。
隻覺得這個弟弟和別的少年有些不同,尤為那一雙丹鳳眸子最是魔性,愈是用心的瞧便愈是有一種霧裏看花的朦朧。
“我的眼睛和別人的不同!”他閉上雙眼,再睜時,黑瞳下添了一抹妖異的紫。“方士說這是…………”
他還沒有說完卻被王東廂打斷,“姐姐不是方士,對麼?”她一臉冷意的看著陳青帝,“小小年紀心思倒是不少,該打!”
她五指輕揚,“啪”的一聲落在他的臉上,陳青帝卻是少有的添了幾分笑意,開誠布公道,“是不該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東廂卻陰陽怪氣道,“小女子可當不得君子二字!”
他起身取了竹葉青拖在左手,又一手端起她前頭的茶杯湊近鼻前輕嗅,“夠火候了!”說話的時候扭頭去看窗外,大雪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