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又問星月為什麼不走。星月沒答話,隻是蹲下身子,替我輕輕攏了下散開的裙椐,末了,才說,“星月永遠是公主的婢子,公主到哪,星月,就到哪。”然後抬起頭,如往日一樣對我笑,溫溫的,柔柔的,卻紮得我心裏,莫名的疼。
當星月用絹布拭去我蜿蜒而下的淚水時,笑說,“公主這麼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了,為什麼還要哭呢?”
我慌亂的轉過身,用手背狠狠的抹了淚,然後惡狠狠的吼著,“我才沒哭呢!”
卻換來星月的一聲輕笑,再沒說話。
最後一次見到父皇時,他老了好多。我不明白,為什麼之前意氣風發、睥睨天下群雄的父皇,會一下子蒼老了這麼多。兩鬢,已是斑白的華發。
父皇沉著嗓子,喚我過去,卻讓我意外的發現,父皇的聲音,有絲喑啞。
我坐在父皇麵前,背對著父皇,任他將我才綰好的宮髻散下。父皇執著象牙白梳,靜靜的讓我已長及腳踝的青絲從他指間滑過。我們都沒說話,因為,心知肚明的知道,從今以後,再無如此恬淡的時光了。
“荃兒,你想知道父皇為什麼會綰邵雲髻嗎?”父皇一手執梳,一手攏著我的頭發,輕問。
我沒回話,卻聽父皇自顧自的說著,“以前,朕也總是這般為你母後綰髻呢!在如此多的宮嬪裏,聯,隻為你母後綰過。”
第一次聽父皇談起母後的事呢!以前不管我怎麼問,父皇也從未回過,隻是若有所思的盯著遠方。那樣柔和的眼神,卻是我看不懂的。於是,我愉悅的問,“那父皇,母後是個怎樣的人呢?”
“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父皇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說出了答案。之後,又是一場沉長的寂靜。
父皇給我插上最後一枝簪花,撫平了我的鬢發後,就將銅鏡遞給了我。鏡裏,眉眼若舊。
“荃兒,這大概是父皇最後一次給你綰髻了罷。”
我低著頭,不說話,平時從未覺得,這會竟發現邵雲髻是那麼的沉,似乎,我已經抬不起頭了。
父皇將我拉到跟前,平緩卻有力的說,“荃兒,你要記住,你永遠都是聯最寵愛的小公主,荃蒻。”
驀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我抬起頭,用手使勁兒的揉著,試圖把眼淚揉開。“父皇,你說今天怎麼那麼多沙子呢?都吹進我眼裏了。”
父皇沒回答我,隻是在那看了我好一陣,才驀然大吼,“星月,進來。”
正當我詫異星月今日為何穿的不是宮裝時,星月已經動作麻利的為我拆了邵雲髻,轉而梳成了兩條長長的辮子。
“星月,荃兒就交給你了,今後活得傲睥天下也好,過得苟且偷安也罷,隻要活著就好。”
“是,星月一定不負皇上所托。”語畢,星月就帶著我從父皇身邊掠過,倉促得連最後一次見麵我也未來得及與父皇道別。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今後,就隻是永別,再也不見。
當星月飛身帶我翻出父皇寢宮的那一刻,我發現父皇一直在笑,隻是那笑是我所看不懂的。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原來當時父皇的笑裏,除了滿是悲涼和無奈之外,還有一種幸福,叫解脫。所以,父皇當時才會笑吧!
在星月帶我飛身掠過華慶門的時候,我依稀見著了父皇寢宮中濃密的熏煙,和雄雄的烈火。
星月專程在華慶門上停了一刻,似乎以為我還有什麼想做的,想哭的,想叫的。可我木納得如個娃娃,不哭,不鬧,也不叫。隻是對星月說,“我們走吧!”
當風撫過我耳邊時,細細的淚水從我眼角滑過。星月飛身帶我飛簷走壁,我在星月懷裏,一句話也沒說,倔強得連淚水的飛灑,我也沒讓星月知道。
我想,終究還是如那些宮人,們所言。隋,亡了。而我,也失去了家,失去了父皇。從此,孑然一身。
那一年,我七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