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日時分的太極殿內,已經燃滿了燈火,映得廣闊而深邃的大殿燈火通明,沒有一絲陰影。陳籍臉色暗沉地行至案前,一拂袖將上麵的奏折及書簡盡數掃落在地,原本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的殿中被那些東西砸了一地,而那每一個聲響都讓殿中侍候的宮人心驚了又驚。伴隨著案上物什掉落的聲音,殿中已跟著跪倒匍匐一片,陳簡回身恨恨地看著跪在身前的李得用,質問道:“你不是跟朕說,他們無甚接觸麼?下午聽見了麼,他們都互許終身了,這就是你說的無甚接觸?”李得用連連磕頭:“老奴辦事不力,有負聖望,請陛下責罰!”陳籍緩緩坐下,冷笑道:“李常侍這是哪裏話,朕怎豈會為這等小事責罰你,太後若過問,朕豈不是不孝。”李得用聽了這話,身體止不住微微顫抖,抬頭望他,麵上盡是疲老之態:“陛下,老奴對您的忠心,可昭日月。”陳籍嘴邊勾起一絲異樣的笑意,讓李得用不禁打了個寒噤:“是麼?那倘若有一天,朕和太後勢同水火,你的這顆忠心是給朕還是太後?”李得用心內一震,惶然地看了陳籍一眼,而後匍匐在地,久久不發一言。殿中又恢複了詭異的安靜,宮人們小心地控製住心跳和呼吸,生怕萬一喘息重了或是心跳聲大些會引起這位性情不定的天子的注意。陳籍耐心地等了一陣,不見李得用回複,隨即竟笑出了聲,異樣的笑聲回蕩在大殿中,讓人更是心驚膽寒。他起身扶起李得用,道:“罷了,這事也不能全怪你,三郎的武藝乃孟令申親授,你手下那些人又怎能真的跟得住他。不過,雖是如此,你也該再物色幾個得力的人,若實在尋不到,朕可以令人幫你。”李得用垂目謝道:“老奴叩謝陛下體恤,其實老奴已經重新挑了幾個身手不凡的人,老奴以身家性命擔保,此後斷不會有今次這樣的事發生。”陳籍晦暗不明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了一陣,擺擺手道:“行了,你下去安排吧,今晚朕就歇在這裏,不許任何人驚擾。”李得用緩緩起身行禮後,將殿中大部分人帶出,隻餘幾名常侍候陳籍的宮人留下服侍他用膳及梳洗就寢等事宜。韓侯府中,文雋一回府便遣人速速去請大夫,大夫到了後看了如願的傷,稱傷口並不深隻要遵循醫囑用藥,大概兩日後傷口便會結痂,再過幾日等結痂脫落便好了,且不會留下傷疤,而後便開具了外敷和內服的藥方。聽到大夫說不會留下傷疤,文雋總算鬆了口氣,待藥取回後,無論如願如何推辭身邊人如何勸說,從清洗傷口到敷藥她都是親力親為。她動作雖輕柔至極,卻還是有灼熱的疼痛感,如願咬牙忍疼之餘還勉強露出微笑安慰她。不知這樣過去了多久,文雋總算把傷口敷好,如願原本因疼痛而顯得蒼白的臉色也略有好轉,她嘴角泛起一絲感激而又苦澀的笑意:“鄉君剛剛替我敷藥的樣子,總讓我不自覺想到阿娘,每次我生病或受傷,她就如您方才那般,又溫柔,又小心翼翼。”文雋看她雙目含淚,顯得楚楚可憐,心疼道:“如願,日後就讓我代替陸姨娘照顧你保護你,好不好?”如願的淚水從眼眶頃刻滑落,支吾半天竟說不出話來。文雋取出絲絹替她輕輕拭淚,笑了一笑:“今日你不顧自身安危以命相護,這份情義我會銘記終生,我且問你,你願不願意認下我這個姐姐?”如願雙目睜大,彷佛不可置信,而後緩緩低下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半晌後她抬頭望著文雋,搖搖頭:“鄉君當日收留我,本就無以為報,今日之舉不過是還當日之恩情,其實還遠遠不夠……”文雋不等她說完,道:“如願,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資格做你的姐姐?”如願連忙擺手:“鄉君,我不是這個意思。”文雋向她燦然一笑:“不是那我就放心了,我很開心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你不知道,我從小便一直想要有個妹妹,如今總算實現了。”二人不著邊際地閑話了許久,每每如願想讓文雋收回那些話,文雋都回以堅定和堅持的話語。服過藥後不久,如願便有些昏昏欲睡,文雋看出她的困意自覺把聲音越放越低,待她沉沉睡去後,囑咐一個叫香兒的小丫頭在床邊守著,便輕聲出了房門。文雋剛一出房門便見到等在門口的韓文朗,道:“妹妹,衛王還等在前苑呢,你這下空閑了是不是該去見見他?”她唇邊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指著自己身上的衣裳:“阿兄,你看我這滿身的塵土,我得先去沐浴,至於有人樂意等,你就隨他去吧。”說完她便攜了蘭兒進了隔壁房間,韓文朗無奈地看著她這個妹妹的背影,躊躇了幾步還是往前苑行去。沐浴梳洗一番後,文雋換上一領翠色忍冬紋絲錦衣裙,緩緩用完幾味爽口疏淡的菜肴後,又隨手拿起一本地誌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蘭兒端了茶水進來小心放在她手側,道:“鄉君真的不去見見衛王麼?”她順手將茶盞放在唇邊,道:“他還在?”蘭兒滿麵焦急:“可不是,我看衛王此番見不到你,是不會走的。”她微微抿了口茶:“現在什麼時辰了?”蘭兒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方才聽到梆子聲響起,這會兒大約已經是亥時,衛王真是好毅力,這一等就等了你好幾個時辰。”文雋放下地誌款款起身,看著麵露喜色的蘭兒:“取一杆燈籠給我,房內有些悶,我想去外間吹吹風。”蘭兒聽了連忙將一杆燈籠遞到她手裏,文雋拿了燈籠向她道:“我一個人去就好,你也累一天了,早點歇著吧。”她手持一杆照路燈籠穿廊過橋,行了好一陣才來到前苑入口,隔著茫茫夜色,看到一株欒樹下站著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形,她放輕步子慢慢走近,那個身影漸漸清晰,清輝般的月色打在他身上,顯得他比往日多了幾分溫和。她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不發一言靜靜看著他的背影,夜風驟起吹得她的衣裙四處紛飛,察覺到衣物響動聲音的陳簡回過身,看到夜風中搖曳的她,臉上旋即綻出驚喜的笑意。陳簡慢慢走近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而後將她擁入懷中,道:“我還以為,要白等一個晚上的,所幸,你還是來了。”文雋猝不及防,燈籠隨著他的擁抱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響敲打在她的心上,令她的心也開始一下一下劇烈的跳動著。耳畔的風還在吹動,她的心跳慢慢平複,雖然有些貪念他身上的清新氣味,她還是輕輕掙脫著離開了他的懷抱。文雋緩緩退了幾步,臉色微微發紅,卻故意不去看他:“殿下擅自在這裏等我,你可知這樣做傳出去不僅會損我清譽,也會累及韓侯府的聲名?”陳簡目光片刻也未離開過她,悠悠道:“鄉君是把白天的事都忘了麼,隻怕如今整個兆京城都知道,韓侯府上的鄉君與衛王早已互許終身,兩府結親也是遲早之事。”文雋望著他,忽的欠身行了一禮:“殿下今日仗義解圍,我與侯府都會銘記於心的。”陳簡聽了,一步一步逼近她:“韓文雋,你當真覺得,那是我為了給你解圍,臨時想的權宜之計?”文雋對於他的逼近毫無懼意,仍望著他:“不然呢?”陳簡步子並未停下,文雋感覺他就要貼近自己,正想往後退,卻一下被他製住肩膀絲毫動彈不得,她皺了皺眉正想發作,他卻猛地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嘴唇,她呼吸一滯大腦一片空白,臉燒得滾燙,便憑著自己殘存的一絲理智,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推他,他不但紋絲不動反而越吻越深,並試圖用舌頭撬開她的牙關。她來見他本是想戲弄他,沒想到卻被他反客為主,她死守牙關之餘越想越氣,使出渾身力氣一腳跺在他腳上,他腳上毫無防備吃了一記,放開了她。陳簡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見她麵上餘怒未消,又饒有興致地望著她。文雋見他望著自己發笑,恨恨道:“登徒子!”陳簡慢慢收起笑意,道:“現在呢,你還覺得我白日所為是權宜之計?”文雋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不作聲。陳簡向她靠近兩步,她戒備地看著他,他笑道:“放心,我答應你,除非你準許,否則我再不會對你做方才那樣的事情。”文雋聽了,臉又是一紅,氣憤道:“殿下有什麼話請趕緊說,說完了請趕緊回自己府上。”陳簡聲音突然沉了幾分,看她的眼神專注而認真:“我以為,我想對你說的話,你都明白。”文雋凝神看他片刻,又扭開頭:“我不明白。”陳簡隨著她移開的眼神,挪到她眼前,深情得看向她明鏡般的瞳孔:“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驟起的風早已停歇,四周的蟲鳴仿佛也瞬間停了,隻餘他口中的這句話,從她的耳朵一直流淌進心底,盤旋不去。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眼中有東西晶瑩閃爍,又道:“你或許不知道,遇襲那次之後我有多怕,萬一當時我沒能護住你,害你受了半點損傷,那麼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文雋仰頭看他,道:“所以,我回到侯府後,你甚少來找我,即使來尋我,也是深夜翻牆進來,不欲他人知道,是怕會牽連到我。”陳簡點點頭,忽然得意地笑道:“其實,不隻那幾次,我翻牆進來了好多次,隻是大多時候你都早早睡下了。”文雋促狹得笑著看他:“那我就讓阿兄每夜多派幾個人在牆根守著,等你一下牆就把你拿住,用棍棒狠狠招呼,為我報仇。”陳簡用手指輕輕抵了下她的額頭:“且不說他們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再就是依我看啊,某人也會不舍得這麼對自己的未來夫君。”文雋臉騰地一下又紅了,道:“你胡說什麼!\"陳簡雙手搭在她肩上,認真問道:“文雋,等韓侯回府後,我便親自上門提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