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要飄蕩在河渠上的歌聲是杜商為你唱的?”初晴淡淡地向南歌問道。南歌回道:“他說是回贈此前在馬車上我唱的那個曲子,我隻道他課業好,劍術好,不想他一個男子唱曲子也那樣好聽,與當夜的皓皓月色相融,使人聽了心曠神怡。”初晴看著她有些迷醉的神情,笑道:“我們南歌姑娘也琴藝出眾,舞姿曼妙,歌聲婉轉動聽,樣樣都比別人不知好上多少,說起來你與他還真是般配得很。”南歌輕輕啜了口茶,目光清澈,神色恢複一如往常的冷靜,道:“般配?即使你們人人都這樣說,我心底卻清楚得很,形容般配並不是真的般配。”她的目光越過初晴盯著屋外的竹影,麵上是她一貫的從容平靜,初晴見了幽幽歎了歎氣:“我以為你已經醉在裏麵了,不想原來你是在裝醉。”南歌又飲了口茶,道:“你這裏的茶永遠都清冽中帶些苦澀,雖不宜脾胃,卻醒人神思,這也是眾多姐妹裏,我為何獨獨喜歡上你這裏喝茶的原因。”她用手撫摸著茶盞外沿,笑了笑:“這不過是個我甘願被困住的夢境,隻希望能做得久一些。”初晴嗬嗬一笑,道:“至少從你在馬車上唱歌那時起,他看你的眼神就是喜歡了,為何拖到中秋才來?”南歌怔了怔,慢慢啟口:“說是太學裏有考試,所以拖到中秋夜才來。”然後像想起了什麼問初晴:“你在明鏡庵見過他母親,那夫人是怎樣的人?”初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還是認真作答:“是位很和氣的夫人,氣質清雅,儀態大方。”南歌靜默半晌,挑起別的話頭道:“小蓬船的事還沒謝你,怎麼突然想著給我換了船?”初晴輕聲笑道:“怕夜裏風急,畫舫上燈籠裏的燭火不濟事,正巧見河岸邊有許多小蓬船,上麵掛的是羊角燈可擋風雨侵襲。再就是,畫舫被窈娘派人盯著,你和杜公子暢談必定不自在,就自作主張在畫舫旁置了艘小蓬船在那裏,讓常祿將你們二人引上去,為你們撐船。”幾日後,窈娘總算從眠香樓中繁雜的事物裏脫開身來,一早便來到初晴房中,見她還在睡著,兀自笑了笑,坐到床邊麵色溫柔地看著她的睡顏。待初晴睜開眼睛,見一穿月白色衣裳的女子坐在床頭看她,未看清那臉,她的眼淚便簌簌地溢出眼眶,聲音嗚咽得喘不過氣來。窈娘湊過身去隔著被子輕撫她的背,溫聲道:“初晴,是我。”她這才住了哭聲,定睛看眼前的人,啞著嗓子喚道:“窈娘……”窈娘答應了一聲,低頭看看自己衣裳,道:“看來今日我是穿錯衣裳了。”初晴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用被角擦了擦眼睛,恢複笑顏:“跟衣服無關,剛剛做了個夢,夢見母親帶我去城郊的隴上采桑,醒來將您錯看成她了,心裏難過。”窈娘隻看著她,並不答話,初晴想了想問:“您這麼早來我房裏,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麼?”窈娘這才開口答:“這些日子一直忙樓裏的事,昨夜突然覺得像是很久沒跟你照麵了,夜裏也沒睡安生,就早早過來瞧你。”初晴看著窈娘疲倦的神色,關切道:“又失眠了麼,我等下去廚房跟樊大娘說說,讓她煮些薏米紅豆湯給您喝。”窈娘笑了笑,催促她:“不早了,趕緊起來吧,今日我親自給你梳頭,梳隨雲髻好不好?”初晴喜道:“啊,窈娘親自梳頭,我求之不得。”窈娘為她挑了件粉色的衣裙,道:“你這個年紀,應該多穿一些這樣顏色的衣裳,”又著意看她一眼笑道:“之前同你說畫像那事,畫師已經請到了,據說妙筆可以生花。你本就生得不俗,經他一勾勒,畫像中的你定美得不可方物。”初晴停下整理衣裳的手,麵色微變,也不抬頭,隻淡淡道:“原來是為這個……那畫師哪天來?”窈娘回道:“我令人午時過後就去請他,花園已讓他們灑掃幹淨了,你午飯後過去就可以了。”窈娘見她衣裙已穿好,便牽她到梳妝台前做好,拿起篦子為她梳頭。這時,初晴抬眼用祈求的眼神望著她:“我必須回南州麼?”梳頭的人停了停手裏的動作:“我去信同你義父商量過了,現下你還可以留在這裏,等畫像畫好送去南州,你義父便著手議親之事,若有了合適的人家,你便要即刻啟程回去待嫁。”初晴鬆了口氣,盯著銅鏡中在自己頭發間翻動的手,感慨道:“這興許是最後一次,窈娘為我梳頭了。”窈娘聽了卻笑道:“你這懶丫頭,還指望我一輩子都給你梳頭不成!”妙齡少女仍盯著銅鏡裏那雙白皙的手,道:“我不舍得你們,想一輩子和你們在一起。”窈娘彎了彎嘴角,強行擠出一絲苦笑,歎道:“可惜的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午後,初晴一個人經過亭台水榭,慢慢踱到花園,花園的小徑上有才掃過的痕跡,隻可惜路旁樹上的枝葉漸漸泛黃,風一吹就往下掉,落在花徑上,教灑掃的人白辛勞了一番。一個小廝拿著掃帚急匆匆趕來,初晴認出他來,是經常跟在常祿身邊的小子,叫白安。他一邊一口一個孟姐姐地叫著,一邊抱怨這黃葉怎麼也掃不完。初晴停下腳步問他:“常祿呢?”那少年將掃帚換了隻手拿著,空下來的手指向前方:“常大哥在前麵搬秋千架呢!”初晴便往前方走去,果然看見常祿在草地裏布置秋千架,孫伯在一旁幫他。待她走近,秋千架已經安置妥當,常祿滿頭大汗地回身,見到她道:“窈娘說讓孟姐姐你坐在這上麵,我這就去搬些菊花過來擺一邊,這樣入畫一定好看。”等常祿和孫伯將一切都布置好了,那畫師才被一個小廝引著過來,見到初晴連連稱讚她姿容不俗,待畫成後,定能憑此畫覓得戶好人家。初晴見他是一位白發老者,心裏雖多煩悶卻不為難他,很是聽話地按畫師的要求,麵帶微笑端坐在秋千架上。今日一絲風也沒有,初晴百無聊奈地坐在秋千架上,麵帶微笑地看著對麵的老畫師。長久地擺著一個姿勢,令她腿腳酸麻,她略微動了動身子,就被對麵那位老畫師察覺,老人便擱了畫筆捏著胡須道:“姑娘莫要動,稍稍再忍上一忍,那些才俊見了這畫,定會踩破您府上的門檻,爭先恐後來下聘的。”初晴在心裏琢磨這老畫師究竟是誇自己畫工,還是讚她的美貌,麵上仍和善地點點頭,尤為配合。終於,那老畫師在勾勒完最後一筆後,示意她可以動了,她這才緩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再長歎一聲。畫師整理好畫具,便向她告辭,初晴見白安還在附近,便讓他送畫師出去。她看著時辰還早,活動了下筋骨便又坐回去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秋千,不小心腳下一著力便蕩得很高,看到了屋頂上的青瓦,也看到了屋頂上那熟悉的麵孔。待秋千蕩回地麵,她迅速下了秋千,起身欲走,一個身影卻站到身前。她無奈,隻得施禮恭敬道:“衛王。”那人滿意地笑了笑,道:“姑娘怎麼每回看見我,就急著要走,我長得很可怕麼?”她看著他麵上不羈地笑容,想說什麼終究住了口,和他對視著。他用調笑的口吻道:“你至少該問問,我為什麼會在屋頂上,在上麵多久了,是不是來找你?”她把眼睛移開,看了看屋頂,道:“不知衛王來這裏有何貴幹,雖說眠香樓白天不迎客,可您身份不同,窈娘定會讓幾位才貌俱佳的姐姐陪您。”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散去,麵上似乎很快結了寒霜,冷冷道:“你可知對我如此無禮的下場麼,聽說兆京大獄最近似乎空得很,讓你進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初晴臉上不畏不懼,平靜道:“小女子並未作奸犯科,縱使您貴為王爺,也不能憑自己高興隨便關我。”他本意隻是嚇嚇她,不想她卻一點都不怕,遂重新露出笑意道:“其實是這樣的,那日在明靜庵我遺失了一件很要緊的東西,是貴重又極其難得的,有人看見被你拾去了?”初晴仔細回想,除了杜夫人相贈的絲帕,她並沒有撿到過任何東西,遂認真搖頭道:“我沒有,誰看到的,我不怕跟他當麵對質。”那人的笑意愈發不正經,一把拉過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道:“姑娘,我的繾綣深情明明就落在你那裏了,你怎麼佯裝不曾看到。我雖是男子,也會覺得傷心的。”初晴麵上一愣,整張臉都火燒火燎的,手像是被烈火灼燒一般,她麵色慍怒,使勁抽開被衛王抓住的手,然後快速退了幾步,看著他似笑非笑的樣子恨恨道:“衛王若要尋歡大可找別的姑娘,小女子蒲陋之質,實在不值得您費此周章。”然後施了一禮:“恕不奉陪。”她回過身要走,衣袖卻被人抓住,隻聽那人誠懇道:“開個玩笑而已,何必急赤白臉的,方才的?話要是惹得你不開心,我道歉就是,我來尋你是有正事。”初晴回頭看他,眼睛裏滿是疑惑,見他小心翼翼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錦盒遞給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打開一看見裏麵是一粒小小的珍珠。隻聽他道:“上次明鏡庵裏,人群推搪間,你撞進我懷裏,耳墜掛到了我的衣襟上,我回到府裏才發現,取下來的時候力氣過大把耳墜扯壞了,隻剩下墜子上的這粒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