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出(1 / 2)

臨近中秋,眠香樓上上下下忙成一氣,窈娘負責置備一應物什和備禮。南歌習琴練舞之餘,也要幫著布置和過賬。其餘諸人也各自領了職事在忙活,隻有初晴仍然清閑。她有一日去廚房找樊大娘說些閑話,見她正對著一堆看似名貴的食材在發愁,才知道窈娘著人采買了新食材,列了新菜式的單子給她,說是中秋那日要給客人上新的菜色。她雙手撐在樊大娘肩上,笑著道:“樊大娘您廚藝那麼好,這些菜難不倒你的。嗯,我這幾日反正沒事,不如就過來給你們打打下手,再試試新菜?”樊大娘是蜀地人,據說年輕時脾氣火辣,這幾年因為年紀大了脾氣才改好了些。雖然初晴平日總是挑剔她做的菜,常惹得她不快,所以樊大娘對她說話也不像別人對她那般客氣,經常隨口喚她孟丫頭。然而大家都看得出來,樊大娘心裏十分喜歡這個小姑娘。樊大娘緊鎖的眉頭這才稍稍舒展:“你這丫頭還是這樣嘴饞,我廚藝哪裏好了,你不是經常嫌我做的菜這兒不好哪兒不好麼?”初晴笑嘻嘻道:“沒有嫌沒有嫌,我就提些意見給您,我們樊大娘做的菜,宮裏的禦膳都無法媲美呢!”樊大娘聽了哈哈一笑道:“打下手倒用不上你,你若真的閑來無事,就過來試試新菜的味道吧,你這刁嘴倒可以派上用場了。”於是這幾日初晴便總往廚房去,樊大娘常見著她心情不錯,也不怎麼罵幾個幫廚的女孩兒。中秋前日一早,初晴正在酣睡,便有人敲門喚她。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前去開門,見到蘭兒焦急地站在門口。蘭兒見到她滿臉的開心,拉著她的手道:“孟姐姐,這件事隻有你能幫我了。”初晴揉了揉眼睛,問:“什麼事啊?”蘭兒回道:“我們姑娘明夜需要一艘小的畫舫……”初晴驚恐打斷道:“該不會是要讓我拿出體己去給你們姑娘買畫舫吧,再小的我都買不起!”蘭兒噗嗤一笑道:“你想哪裏去了,那畫舫昨天就租回來了,但是需要布置,我一個人辦不成,像掛紗幔掛燈籠那些我實在夠不到。”初晴看著她嬌小的身形,了然一笑,沉思片刻,鄭重道:“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得幫我疊被梳妝。”蘭兒聽了趕忙將她推進屋內,順手將窗扉和銅鏡推開,再利落地幫她穿衣疊被梳妝。兩人花了半日功夫,總算把畫舫布置得差不多了,初晴伸了伸懶腰,走到船頭坐在甲板上,扭頭向還在收尾的蘭兒問道:“對了,這艘畫舫用來做什麼的,之前也沒聽人提要用?”蘭兒笑著回道:“這是我們姑娘要用的,你不知道麼?明晚她會登高台表演舞劍,最後會向台下拋劍擲劍,誰若接住那柄劍便可同她在這艘畫舫內一起品酒賞月。”初晴睜大眼睛驚道:“啊,向台下拋劍擲劍?傷到人可怎麼辦?”蘭兒嗬嗬一笑:“那劍是未開過鋒的,且姑娘練了許久,可以拿捏到輕重,不會傷到人的。”初晴點點頭回過身,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麵沉思著。蘭兒將最後一個幔子打好結便也走到船頭上來,挨著初晴坐下,臉上滿是笑意。“孟姐姐,不知你曉得不曉得,原來那天在明鏡庵門口遇到的杜公子,他不僅是杜商書的大公子,還是太學生,而且據說考試幾乎回回都是頭名,難怪崔相要他督導那不成器的侄子課業。你說,都是世家公子,怎麼差那樣多呀!”蘭兒絮絮地同初晴說到這裏,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道:“還有,杜公子的劍術也很好。”初晴在輕柔的日光裏微眯著眼睛,把頭伸出看著水裏自己的倒影,平靜問道:“這些,你是從哪裏聽來的?”蘭兒仍興致勃勃地回道:“我這些天在侍酒的時候聽到的,姑娘也就隨口問了一句,不想那些貴人們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他氣度好,平日很是好學,品性高潔如同其父,都是讚譽之詞呢。”又聽到她歎了口氣,語氣裏有些失望道:“隻是崔相極為看中杜公子,今年春還向陛下為他請官,不過被杜商書力辭了。”初晴回頭看到蘭兒不樂的神情,問道:“這有什麼幹係麼?”蘭兒沒精打采道:“那崔相有個女兒,今年十五,待字閨中,都在傳崔相賞識杜公子的才能,欲招他為婿。”初晴隻哦了一聲後,便看著遠處的船隻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蘭兒拉拉她的衣袖,委屈道:“孟姐姐,明明我家姑娘和杜公子那樣般配。”初晴回過身,逼視著這個身量未足的小姑娘道:“蘭兒,這些遠遠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今日你同我說的這些話不要再同別人說了,言多必失,口舌易釀禍端,省得了麼?”蘭兒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眼神瑟縮躲閃未及,隻愣愣地點點頭,不敢言語。中秋圓月夜,眠香樓等諸樓的燈火映亮了大半條河渠,河渠上畫船內簫鼓不絕,河岸水樓靠水一側朱欄綺疏,竹簾紗幔。眠香樓內,各女團扇輕絝,緩鬢傾髻,軟媚著人,衣袂搖動間有純淨的女兒香氣遊溢而出。初晴身著一襲白衣,麵上覆著白紗,抱著瑤琴來到高台後側被一從芭蕉掩住的軒閣內。不多會兒,高台下聚了不少的人,人們高談闊論著,顯得很是熱鬧。半晌後,初晴看到窈娘退進來跟她示意,她會意緩緩抬手撫弄琴弦,一曲西涼樂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南歌著五色舞衣提劍而出,台下觀者聽者均屏住呼吸,看台上劍光閃閃,如日落大地。南歌舞姿矯健輕捷,如同仙人駕龍飛翔一般,每一個旋轉,每一個眼神都那樣驚人心魄。台下的人看得如失山色,神怡目眩。一舞終了,她臉上未見半粒汗珠,亦未發出半聲喘息,她手中的劍影卻如同江海麵上平靜的波光。她佇立高台,往台下人群掃了一掃,終於,她的眼睛對上了那雙期盼已久的雙眸。他來了。台下掌聲雷動,她綻開了笑顏致謝,隨即在窈娘出來說明了拋劍擲劍規則後,她又背過身去將手中劍往後一拋。台下一番吵嚷後,便聽到有人高聲道:“久聞杜公子的劍術精湛,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初晴好奇地伸頭向外探了探腦袋,恰恰看見擲劍的美人緊抿著紅唇,眼眶瑩潤,旋即又是自得地一笑。眠香樓的小廝將杜商引至畫舫停靠的岸邊,告辭離去,他輕步走上畫舫,推開隔擋,見到一妝容素淨的美人正跪座在桌邊斟酒,見他進來,衝他盈盈一笑。他亦回以清風朗月般的笑容,喚她:“南歌姑娘。”她將斟好的酒遞至他麵前,柔聲道:“夜涼風急,杜公子飲杯酒暖暖身子罷。”他接過酒飲下,凝神看她,讚道:“姑娘方才的劍舞真是淋漓頓挫,獨出冠時。”天邊月色皎潔,河渠上畫舫船隻不絕,有小蓬船漂泊在河麵上,漸漸駛離河岸,船蓬上掛有羊角燈數盞,相教尋常燈籠而言,燭火不易受夜風侵襲而左右搖曳,晃人雙眼。船內傳出一陣歌聲,那是青年男子的清逸灑脫之音,和著不遠處的絲竹管弦之聲,在風清月朗的河渠裏,聽者分外迷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