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閣外麵的風雨聲時而緩慢時而急促，所幸已不似先前那般迅猛可怖。然而外間的風聲雨勢變化如何，這會兒殿閣內的人們卻無暇顧及，他們的全副心思都在那幅懸掛在於廳堂正中的觀音畫像上。何況，明懿皇後、衛王殿下、廣平侯長女這三人的各種事跡，一向就很被兆京城的百姓所津津樂道。初晴趁這人群稍微鬆散些，連忙向空隙的地方挪了挪身子，以避免和身後的人肢體接觸。她站定後朝剛剛和杜夫人她們的位置張望。見到杜夫人被玲兒和林夫人她們護著並未被擠到，才鬆口氣放下心來。接著，她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回身轉向身後的人，抬眼望著身後的人，他亦久久凝視著她，彼此都沉默不言語。這時響起熟悉的女聲問人群中心的紫衣婦人道：“那廣平侯的長女怎麼會好端端被大火燒沒了，你知道個中因由麼？”說話的人是林夫人，她大概也是聽得好奇故有此一問，那紫衣婦人輕輕掩口壓低聲音回道：“個中細節我不好說，據說那場大火是有人故意為之，要知道那場大火裏燒沒的還有廣平侯夫人，也就是孟國公嫡女。”初晴心底的疼痛開始肆意蔓延開來，好像此時的自己又穿梭回七年時光置身於那場漫天大火中，到處是火舌舔咬房屋的聲音，口鼻處是嗆人的濃煙……她竭力抑製住思緒暗湧身體卻還是止不住微微戰栗，額間開始滲出密密麻麻的細汗……此刻，有一雙厚重有力卻異常冰涼的手掌搭到她雙臂上方，輕輕搖晃她，隨即她聽到他的聲音反複響起：“你沒事吧？”少頃，她總算從不適中舒緩過來，定了定心神，看著他有些焦急的模樣，回答道：“我沒事了……方才，謝過了。”他放下搭在她臂上的手緩緩放下後，負手而立，身型挺拔。初晴不禁心中暗自思忖，他大概是自己見過穿青色衣袍最好看的男子了。他眉頭仍舊深鎖：“你剛才的樣子像是很難受，是淋雨受了寒哪裏不舒服麼？”初晴看到他如此關切自己，心下莫名感動，隨即想了個說辭，遂柔聲道：“鞋浸水後腳受了涼，方才疼得沒辦法所以……”他這才斂了神色，換回上次在眠香樓水廊上散漫的神情，低聲回了個“哦”。繼而注意力轉向別處，彷佛在聽眾人交談，也好像在看那幅掛像，又或許是在聽殿外由緩轉急的風雨聲。本來離日入時分還尚早，但因天氣驟變外間風雨交加，天色也逐漸變暗，慶幸的是殿閣內有備有許多燭火。於是，眾人仍然在燭火搖曳中興致勃勃地聊著這幅畫像引出來的皇室秘聞和侯府家事。初晴想著索性被困在這裏出不去，倒不如聽聽他們口中的秘聞，雖涉自己和母親過往，總不能回避一世，既然是早晚要應對之事，寬慰自己宜早不宜晚。這時紫衣婦人正在侃侃而談：“你們都知道明懿皇後是今廣平侯韓甌的姑母，廣平侯如今的侯位是承襲他祖父的。老侯爺有一子二女，長女早夭，次女就是明懿皇後，韓侯父親可是老侯爺獨子。可惜的是韓侯父母在生下其不久雙雙亡故，明懿皇後當年為照顧幼弟已是推遲婚嫁。弟弟娶妻後原本定下一門親事，誰想後來弟弟同夫人早亡後遺下一個獨子，老侯爺那時年邁體衰又遭受喪子之痛。於是，明懿皇後毅然退了婚事，並立誌此生不嫁，以照料老父和幼侄。”紫衣婦人看眾人聽得專注，又繼續道：“所幸上天眷顧，待韓侯長到八歲那年，高宗皇帝嫡皇後，就是明順皇後染疾薨逝。高宗皇帝與朝中大臣商議另立皇後之事，聞得廣平侯府韓氏女賢德孝悌事跡，又在劉太妃和李相國的極力促成下，高宗皇帝於次年春迎其入主中宮，那年明懿皇後已是二十七歲。”人群中有好些人感歎明懿皇後際遇，發出嘖嘖聲，那個尖利的女聲又問道：“可是明懿皇後入宮後，她侄子和老父誰來照料呢？”不知何時那紫衣婦已坐在一張不知從何而來的椅子上，她諱莫如深地一笑，慢悠悠道：“明懿皇後自然不是尋常女子，見到天子求娶便什麼都顧不得了。她想到自身境況，本是想好了推卻之辭的。後來，還是高宗加恩讓韓侯可以在宮內由她親自教養到十五歲，而她父親也會特意安排行事牢靠的宮人照料，並每日向她彙報病況，這樁天家婚事才終於定下來了。”這是一直安靜一側的杜夫人開口道：“高宗皇帝素來仁厚，明懿皇後又有賢德之名，這也算天作之合了。”一旁的林夫人接過話茬道：“可不是麼，真是羨煞人了，韓氏一門能盛及三代，也是仰仗明懿皇後不少，可見光耀門楣這事上女兒家未必不如男兒郎。”紫衣婦人又道：“韓侯能承襲廣平侯不就是靠著他姑母麼，明懿皇後也頗為韓家做打算，韓侯的長女能經常出入宮禁，一方麵是其生得副好相貌，性子伶俐惹她內祖母疼，另一方麵隻怕也是為韓家做長久計。”有個粗野男聲不耐煩道：“什麼長久計，你倒把話說清楚，老是說一半吞一半的有意思麼！”那紫衣婦人一時間麵色有些難看，她稍緩了片刻後，濃豔妝容的臉上又綻出此前的笑容，壓低聲音道：“這位大哥別著急，不知大家聽說沒有，先帝雖有三子一女，但素日卻常跟人說“衛王最類己”。你們且看看畫像，明懿皇後兩側的童男童女，可猜到什麼了？”有人訝然一驚道：“哦哦哦，我明白了，先帝最初是矚意衛王的，明懿皇後常把內侄孫女接到宮中，畫著觀音像又讓他倆在側扮小仙童小仙女，明懿皇後這是想讓她韓家再出一位皇後呀，高明高明！”那紫衣婦人麵露驚色，謹慎道：“這可不是我說的，今日這些話，你們權當趣聞聽聽就好，切勿外傳，對大家都不好的，畢竟內涉皇室秘聞。”眾人聽了麵麵相覷，殿閣中忽然安靜下來，紫衣婦人也不知何時從椅子起來隱到人群裏。突然，不知誰說了一聲：“咦？雨好像停了。”眾人聽了紛紛朝殿閣外行去，此刻的正門口顯得有些擁堵，初晴一不小心被擠得往一個人身上猛地撞了一下，心想發飾應該被撞得有些淩亂了。終於，她好不容易到了殿閣外，見到外麵天色一片晴好，霞光漫天，心裏的陰霾也刹那間盡數散去。隻有地麵上尤帶的濕氣和枝葉上的晶瑩的水珠，好像在提醒眾人這裏剛被一場疾風驟雨侵襲。初晴回望著這座在霽霞流光下熠熠生輝的殿閣，見匾額上書有三個大字—明懿閣。